第7章 章節
給我的生日賀禮了。”話音落下後,都沒管那深到卡在骨頭縫裏拔不出來的刀子,孫競帆轉身邁步,頭也不回,徑直走出了大門。
對于這件事,孫老爺的評價是,下手太狠了點兒,畢竟那個手下還是挺得力的。皺着眉頭,他問剛剛洗掉一身血跡的兒子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孫競帆想都沒想,就說了八個字:“重金補償,風光大葬。”
孫老爺的眉頭松開了。
孫家确實是花了大價錢,補償了死者家屬的,也确實是高搭天棚三丈三,請了和尚念了經,上好的桐木棺材,吹吹打打風光大葬了的。
這件事,但凡懂得江湖規矩的,沒有人說得出孫競帆半個不字,這件事過後,孫老爺把家裏的大權,交給了自己的三公子。
這就是孫競帆的為人,他有江湖人的江湖氣,有生意人的生意經,誰對他好,他加倍奉還。誰對他不好,他也加倍報複。這個男人,下得去殺手,也立得起規矩,于是,孫家的勢力,就在對外的狠毒,和對內的嚴格之下,一天天膨脹,一年年壯大,終于到了某種意義上的巅峰,再也沒人敢惦記,更沒人敢碰了。
孫競帆是衆所周知的,體面的黑道老大,對這個男人來說,尊嚴是絕對不可以失去的東西,他可以不要命,但他不能不要臉,更不允許有人丢他的臉。
于是,當他第一時間聽說了從榮辛診所傳出來的謠言,有自己的手下要對良家女子強行施暴時,正在飯桌上待客的孫競帆,咬緊了牙關,眯起了眼。
“查驗過了嗎?”壓低音量,他側臉問站在背後的周冰顏。
“還沒,只是剛才護士月麗一聽說意圖施暴的是孫家的人,就趕快找到車夫老齊,把事兒轉達給我了,說來,也是湊巧,幸虧最近我們在榮辛也安排了人,又正好趕上今天月麗值班,否則,大約也就耽擱了。”同樣低聲說着,周冰顏試探地問,“要不要我去看一眼?”
孫競帆先想了想,而後搖頭:“不用,你去了,衛大夫會覺得奇怪,畢竟他不知道月麗是孫家的人。等酒席散了,我以找褚江童為由,親自過去一趟。”
“好。”只點點頭,就退了下去,周冰顏并沒有再發表任何意見。
酒席還在繼續,觥籌交錯之間,明眼人都能察覺到,孫競帆的臉色,已沒有剛才那麽好看。
午飯後,賓客散去,孫競帆換了身衣服,提了手杖,戴上黑色禮服呢的帽子,出了宅門,上了車。
車上,周冰顏已經端坐在後排座椅上等他了。看他上車坐好,關了門,便對前頭的司機說了聲“走吧。”
兩個人,有一陣子沒說話,直到車已經開出去了一會兒,拐過兩個路口,周冰顏才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三少爺,待會兒若是發現事情屬實,還請稍微控制一下火氣。”語調平緩,聲音低沉,溫和的勸誡讓孫競帆有點想笑。
“你是怕我一怒之下拍了桌子吓到誰?褚江童?還是衛大夫?”他側臉看向對方,卻只看到沉靜的表情。
“都有吧,更何況,畢竟那裏是個診所。”言下之意,場所性質容不得暴怒喧嘩的,就算見過世面的人不會被吓到,還要考慮就診的病患。孫競帆很清楚周冰顏的意思,他想說自己不至于暴怒到失态,話一出口,卻成了微妙的戲弄,不自覺擡起手來的男人撩了一下對方的發梢,指尖碰到耳廓,直接引發了一個輕輕的顫栗。
“你以為我還是二十幾歲時候?血往上湧就大開殺戒?”話語裏帶着幾分笑意,孫競帆眼看着旁邊白淨俊雅的男人在被碰觸時不露痕跡瑟縮了一下,繼而又往車門處挪了一點點,臉紅起來,頭就低下去了。
他沒有繼續自己的戲弄。即便是面對着如此可愛,可愛到令人欲罷不能的反應。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周冰顏在他心裏,就成了碰不得的那個,他寧可只看着,聽着,感覺着,唯獨不能碰他。他不是不知道這個安靜的,幾乎沒有什麽表情的人對他的心思,可就是因為知道,才更加不敢碰,好像碰一下,自己手上的血污就會弄髒對方的皮肉,自己背負的冤魂就會纏住對方的腿腳。
太可怕了,不是嗎。
也許周冰顏并不那麽覺得,也許周冰顏甘之如饴,可越是猜想到對方會甘之如饴,他就越是如履薄冰。這種矛盾困擾了他若幹年,糾纏不休,缭繞不絕。黑道中人,有動真情的權力,卻沒有得善終的義務。他随時會死,這誰都知道,那麽,是否相對于留下一個痛不欲生的“未亡人”,從最開始就不要邁出那一步才是最好的抉擇?
他寧可選一個玩主,一個他可以縱欲,卻無需縱情的人去追求,去假設迷戀到癫狂,然後把自己最真實的心之所向藏起來,鎖起來,埋起來。
他沒資格享受山盟海誓天荒地老,這是市井小民平頭百姓的特權。周冰顏已經為了他不肯離開黑道了,他沒資格把他拉得更深。太深了,便是地獄火海,萬劫不複。
“冰顏,我想起來一件事。”讓自己冷靜下來,孫競帆轉換了話題。
“三少爺請講。”聽到平和的聲音似乎是要跟自己商量什麽,周冰顏也冷靜下來,等着後文。
“你現在還住在之前的地方嗎?”
“三少爺是說……在桂家的時候?”
“嗯。”
“不了,那樣不太安全,我已經換了住所,安頓好了。”
“怎麽沒第一時間讓我知道?”
“一直沒想起來。”抱歉地笑笑,周冰顏摸了摸自己的褲線,“而且,總是有更重要的事,我住在哪兒這種小事,也就老是忘了跟三少爺報備。”
“這不是小事。”皺了皺眉,孫競帆轉臉看向窗外,最後補了一句“回頭寫下來條子,交給我,別讓我老惦記着。”便不再開口了。
周冰顏聽着那樣的“命令”,好一會兒沒出聲,半天之後,才低低地回了個“好”。
車廂裏,氣氛再度陷入了沉默,直到停在榮辛診所的大門口。
先一步下車的是司機,跑到後面為孫競帆打開門,低着頭等主子下來,又和跟着下車的周冰顏點了個頭,說自己就在車裏等着,就回到了駕駛室。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進了小樓。
前頭很是安靜,只有衛世澤和一對來看診的父子模樣的人,年輕男人幫老父親接過配好的藥,連連道謝,老人家正扶着拐杖起身,偶爾咳嗽兩聲。
場景很是普通,并無異狀,衛世澤看到兩人進門,趕快打了個招呼,又示意了一下自己有病人,請先稍等,就着重于叮囑如何服藥了。
孫競帆沒有催促,他摘掉帽子,環視了一下四周,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後頭廚房的方向傳來愉快的笑談聲。
仔細聽了片刻,他沒等人引領,便徑直走了過去。
步子故意放輕了不少,他沒有驚動到裏面的人,站在門邊看了一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男一女兩個身影。
男人,他認識,就是那花枝招展的褚江童。
女子,他沒見過,也并不覺得似曾相識。
竈臺上,架着的鐵鍋剛剛掀開蓋子,蒸騰的水霧裏,女人墊着屜布,從交錯的竹簽綁成的蒸屜上,小心端下來一大碗飯。
米是白米,最表面還以環狀交替排列擺着一圈紅棗跟核桃仁。把飯碗趕快放在桌上,吹了吹熱氣,女人笑吟吟對着褚江童解釋說,自己家人丁稀薄,沒有什麽七大姑八大姨的,只剩一個表嬸關系最親,表嬸最拿手的,就是這碗紅棗核桃飯,自己從小耳濡目染,也就跟着學會了。
褚江童邊聽邊點頭,順手捏了一顆紅棗放進嘴裏,而後笑着說,雪妍小姐真是手巧,人又長得漂亮,哪家男人這麽有福娶了你?
被叫做雪妍的女人沒有回答,或者說,是沒來得及回答,無意間一個擡頭,她看見了門外站着的孫競帆。
就在一剎那間,原本還笑吟吟的表情,整個凝固住了,緊随其後,就從那雙微微上挑的杏眼裏,驟然投射出與甜美容貌截然相反的兇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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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江童一直以為,自己見過的風浪夠多了。
民國亂世,是不缺風浪的,然而他真的是頭一回,就在自己眼前,方寸之間,看着一場刺殺發生。
然後結束。
這要從早上說起。
從孫家大宅回來後,他打了個盹兒,醒來時,一大早就出診的衛世澤已經到家了,不僅如此,還帶了蜜三刀給他,只是,這蜜三刀,他直到午飯前,都沒來得及吃。
突然到來的一個病患打破了上午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