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鄭新明,你什麽星座的?”石宇蹲在地上挨個翻着簸籮裏的黃花魚小魚幹,頭頂上火辣辣的太陽曬得他有點犯困,想找點話題提提神。

鄭新明正在他身後挑撿大顆的蝦米分類包裝,聽石宇這麽問他,老實回道:“我不知道。”

“那你幾月幾號的生日嘛,陽歷的,我給你算下。”石宇就知道會是這種答案。

“8月7號。”

石宇掏出手機來,給百度了一下。“哦~你獅子座啊!我白羊座。”說完他又搜獅子座與白羊座的速配指數,“哇!鄭新明你看,咱倆速配指數100!”

“什麽指數?”鄭新明一頭霧水。

“就是你跟我的星座是絕配!”石宇的月牙眼笑得彎彎,渾身灑滿金色陽光像是帶着光環。

鄭新明不由跟着他一起笑起來,沒錯,我們就是天生一對!

秋季的深夜氣溫急驟下降,海邊尤為明顯。

鄭新明觀測完蝦苗的情況,找到個避風的地方貓着,抽根煙,盤算下這批蝦苗的收益。

幾番計算,得出今年就能扭虧為盈的結果,高興得他嗤嗤笑出聲來,猛嘬幾口香煙。

手機冷不丁響起來,他的這手機還是諾基亞時代的老機型,之前的智能機掉蝦池裏廢掉好幾個,心疼得他拿出壓箱底的老手機來用,卻意外地發現掉水裏幾次都沒事,久而久之就這麽用起來了。

來電話的是商華任職的醫藥公司副總,也是鄭新明的老戰友翟志剛:“老鄭,我跟你說個事,華子今晚在上海出了個車禍,嗯。。。情況不太樂觀。我幫你訂了明天一早的飛機票,你來上海看看吧。”

翟志剛說完就挂斷了電話,鄭新明還保持着接電話的姿勢,有點反應不過來。商華是他新婚的伴侶,年初為了籌建新公司到上海工作,跟他分居兩地,晚飯前他們還通話過。他趕緊翻出手機裏商華的手機號碼打過去,“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汪峰越唱下去,鄭新明心裏越涼,直到一個冷冰冰的女聲出現:“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您稍後再撥。。。”

沒有人接電話,電話那端的熟悉聲音還會再出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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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深,四周越靜,只有海風在低吟,像漢子的哭聲。

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眠的鄭新明已經坐在飛機上,搭最早的班機去上海。他把靈山島的漁場交給底下的老員工,挨個打電話囑咐好。

至于雙方的父母,他決定先瞞着老人,等情況明确,再做決定。

深吸一口氣,鄭新明靠在飛機座椅上,“也許情況沒有想象的那麽糟呢?剛子只是說情況不樂觀,未必就是沒有希望,哪怕癱了瘸了,只要留條命在就好。”他握緊拳頭,暗暗給自己加油鼓勁。

飛機抵達上海還是早飯時間,來接機的是商華的秘書祁江,幹練的南方小夥。眼圈紅紅的,能看出來狠狠哭過,夏天鄭新明來上海看商華的時候,兩人見過面。

祁江接過鄭新明手裏的拉杆行李箱,邊走邊說:“鄭哥,商總還在搶救,咱們現在就去醫院。”

鄭新明一下飛機,就莫名地陣陣心慌,飛機上還能給自己做做心理建設,下飛機就徹底六神無主。不是祁江拖着他,他連醫院門朝哪都不知道。

搶救室的紅燈還在亮着,黑色LED電子屏在滾動播放手術室裏的情況,每當出現商華的名字,鄭新明的心就像被紮了一刀。商華的公司來了幾個中年女職員,圍着鄭新明安慰他,說着各種安慰的話。

電子屏上突然顯示商華手術結束,手術室的門打開,穿着白色大褂的大夫走出來。鄭新明背後的冷汗瞬間爬滿全身,手腳開始不聽他使喚,根本站不起來,只能癱坐在椅子上。他聽不清醫生在說些什麽,模模糊糊聽見身旁的大姐哭出聲來,說着哪能哪能。

手術室的門又被打開,幾個護士推着手術車出來,上面躺着的人從頭到腳都蒙着白布,雪白得十分耀眼,刺得鄭新明眼睛生疼。

很久,很久,鄭新明的耳邊時而熱鬧時而安靜。多虧祁江和公司的幾位大姐幫忙,只有在需要簽字的時候,鄭新明才露下面,其他時間他都待在賓館裏。

天黑複又天明,鄭新明一直躺在床上渾渾噩噩的。可能祁江來過,窗邊的茶幾上擺着他曾經誇獎過的上海小楊生煎,豆漿油條,還有從交警那裏領回來的,車禍現場商華的私人物品。

鄭新明盯着那透明密封袋,裏面有商華的手機,一串車鑰匙,咖色牛皮錢包,還有他倆戀愛時,自己送給商華的打火機。

他起床來到窗邊,伸手撫摸着那透明袋子,“原來人消失在這世上,留下的也就這點東西。”鄭新明覺得五感瞬間洶湧地撲回他身上,頭暈、眼澀、胸悶、氣短,渾身哪哪都疼。

他不自覺抓緊手中的透明袋,已經關機的手機緊緊貼着他的掌心。“要不要打開手機看看?”他突然福靈心至,“也許,裏面還有商華留下來的訊息呢?”

鄭新明找出自己包裏的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坐到茶幾邊的軟椅上,盯着那緩緩開機的手機屏幕。

先是一串串上下翻動的消息提醒,還沒等鄭新明細看,電話就響了起來。來電沒有備注,上面顯示是上海的電話號碼。是商華在上海的同事?客戶?或者只是一個推銷電話?

鄭新明接通了電話,裏面傳來一個略啞的青年男聲,正在撒嬌道:“大華哥,昨晚發微信怎麽不回我啊?這幾天陰天,書房那盆墨蘭你不許澆水哦!我現在下夜班啦,你什麽時候來接我啊?”

鄭新明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使,他說啥?他說不許澆什麽蘭?接什麽夜班?大華哥?!是我理解的那個大華哥嗎?

“。。。你找誰?”

“你是誰呀?”

“這是商華的電話。”

“這是商華的電話嗎?”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

“大華哥的電話怎麽在你手裏?”

“我是他老公,請問你哪位?”鄭新明感覺很不好,不太想聽那隐約有預感的答案。

“老公?什麽老公,我哪能不曉得哇?”電話那邊有點氣急,上海話冒了出來,“侬到底撒擰?伐開玩笑!”

這點基礎上海話,鄭新明還是能聽懂:“我是商華正式結婚,登記在冊,法律承認的老公。您哪位?”

“我。。。商華在嗎?我要跟他講電話。”

“。。。他死了。”

“喔唷,侬嘴巴哪能這麽毒?還不曉得有沒有侬這擰,侬就這麽信口雌黃,蛇蠍心腸。。。”

鄭新明直接挂掉電話,不想再聽這來路不明的呱噪聲。按下右手食指到指紋鎖,手機自動打開了。當初商華開始用這個手機,也把他的指紋錄進去,就是為了對他表忠心,現在看來卻是這樣諷刺。

點開微信信息一一查看,越看鄭新明臉越黑,發來信息最多的是一個叫小宇的人,頭像是金發的小李子,叼着煙鬥,一臉痞相。

“大華哥,怎麽不回我信息啊?我好想你。(臉紅)(臉紅)(臉紅)”

“華華,其實我還想叫你更肉麻的,叫什麽好呢?。。。(壞笑)”

“今晚醫院食堂菜好難吃哦!想吃你給我做的麻辣雞丁。(歪嘴哼)”

“你剛剛送我到醫院,是有事要跟我說吧?是什麽啊?不是我想的那樣吧?!(捂嘴笑)”

。。。。。。

鄭新明肺都要氣炸了,迅速把對話記錄往上翻,想看看這對狗男男是什麽時候開始勾搭的,結果日期停留在上個月12號就再沒有記錄了。

鄭新明看到這個日期猛地記起,這不就是上個月商華回青島休假,返回上海的日子嗎?明知道自己從來不翻他手機,還是小心翼翼做到這種程度。難怪回青島就關手機,還哄他說誰都不能打攪陪老公的時間,騙子!

退出微信,鄭新明找到通話記錄,照着剛剛的號碼又打回去,結果電話占線。

鄭新明氣呼呼地捏着手機,真是萬萬沒想到,人都沒了,臨了還給自己這麽大頂綠帽子,你還找不着人算賬。

這事要算完嗎?這事能算完嗎?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在賓館這麽憋屈着,剛才那電話裏的小宇也好,找商華的秘書祁江也行,他今天務必要逮住一個,問問清楚。

剛一起身,頭昏又眼花,幾天沒正經吃喝,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枉我為了你吃不下睡不好,你卻這樣對我!”鄭新明恨恨地想着,化悲憤為食量,轉眼間将生煎、油條、豆漿風卷殘雲。

叩叩叩!有人敲門。

鄭新明起身去貓眼一看,門外站着的正是祁江。好個踏破鐵鞋無覓處,可打開門一看,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祁江身後,站着一排人——是商華的父母和他家的鄭主任、娟姐。

“啊啊啊啊!明明!”商媽媽像是決堤的壩口,沖上來一把抱住鄭新明嚎啕大哭。

娟姐在後面也不甘示弱:“明明啊!我可憐的明明,嗚嗚嗚嗚!”

啊啊啊啊!鄭新明此時心裏五味雜陳,媽媽們,半個鐘頭前,我跟你們的心情真的是一模一樣的,可現在,現在誰來管管我頭上的大草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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