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駱駝是在兩天後被丢在街口的,情況還好,弄掉了兩顆牙而已。身上的傷痕少不了,但致命的沒有。有人敲了阿福的門,但阿福去開門時人已經走了。他發現了地上的駱駝,扶進來後,駱駝便睡了一天一夜。

鄰裏間消息傳播得很快,幫派的人來了幾回,但駱駝裝不清醒,吚吚嗚嗚說着夢話。

他們沒轍,想給他打一針醒醒腦,又怕打了直接暴斃,還沒問清紅鹫從他那套出什麽信息,就徹底被封了口。

于是只能交代阿福——駱駝一醒就讓人通知他們。

阿福應着,但他們不信,又留下兩個人看守。

那倆看守讓阿福敢怒不敢言,他們搞得客廳的煙霧比駱駝在的時候還大。

不得已,阿福只好守在駱駝的房間,把門關死了,又打開窗,盡可能讓煙霧小一點。

駱駝吃不進東西,或者說假裝吃不進,阿福試着給他熬了點粥,灌了兩口又全吐了出來,吐得髒兮兮的被子濕漉漉,讓阿福不知道怎麽辦好。

但無論怎樣,人還是得照顧的。

阿福算是把前幾天的休息都透支了,徹夜醒着監測駱駝的情況。但快天亮的時候他還是撐不住睡着了,趴在床的邊緣,迷迷糊糊做了個夢。

迷糊間感覺有人在叫他,本以為還是在夢中,手臂卻被抓了一下。

阿福猛然驚醒,駱駝便趕緊捂住他的嘴,指了指門外。

駱駝果然是裝睡,他伸出一只手,朝阿福晃晃,低聲道——“給我從廚房拿點,注射器在缸裏有。”

阿福當然知道駱駝要什麽,他本能地皺起眉頭,罵道——“你他媽還要呢!你不怕一針就完蛋了?”

阿福有點氣憤,聲調有點高,駱駝趕緊再次捂住他的嘴。他的額頭有細微的汗珠,手也微微顫抖,看得出是瘾犯了,眼球布滿血絲。

“不會死,快去!”駱駝推了一下阿福,催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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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還是不願意,駱駝要真不死當然好,若是身體沒扛住完蛋了,那等會外頭兩個人問起怎麽回事,阿福根本沒法交代。

駱駝見着阿福不動,也急了,一下子抓住阿福的胳膊,變了語調——“操你媽的,別他媽以為老子這罪白受的。我他媽在警局裏挨打,你他媽是不是給紅鹫放了?”

阿福立馬想申辯,豈料駱駝豎起一根手指,警告阿福——“我說過什麽你別忘了,我說我要是發現貓膩,當即就斃了你!你乖乖去給我拿,不然我要是自己起來了,出去就和外頭兩個人老實交代!”

阿福一把甩開駱駝的手,也忍不住了,“你這逼人鳥回事!你他媽有力氣自己出去就自己走、自己拿!愛說什麽說什麽,我看他們信我還是信你!”

駱駝還想威脅,但看着阿福已經站起來了,臉上的表情也十足認真,也勉強閉了嘴。

他心裏是有杆秤的,嘴上話說得狠,但歸根結底阿福說的才有道理。現在被懷疑的可不是阿福,而是剛剛從警局放出來,還一個字沒吐完整的駱駝。

駱駝服氣了,他放軟語調,祈求道——“那你給我點面,我提提神總行。幫幫忙,我牙給他們拔了兩顆,疼得不行啊!”

阿福還想再罵兩句,但見着駱駝一副好死不死的樣子,實在懶得多費口舌,最後還是開了門蹑手蹑腳出去,用派發的小卡片給他從茶幾上刮了一些生命活力進來。

外頭兩個年輕人鼾聲震天,一點也沒察覺。

駱駝也突然來了力氣,垂死病中驚坐起,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

半分鐘後,他又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

阿福對這樣的景象不僅見怪不怪,也已經精疲力竭,現在他連駱駝的臉都不想看到,只希望一個人清靜清靜。

但他剛打算起身,駱駝卻叫住了他。

他恢複了原先拉長的聲調和怪異的語氣,證明他的腦子開始運轉了。

他叫了一聲阿福,而後擡起頭看着對方。那眼神帶着不懷好意的笑意,還有一種讓阿福警惕的東西。

阿福毫不回避地瞪着他。

幾秒之後,駱駝笑了,這笑容讓阿福毛骨悚然,同時讓他毛骨悚然的還有駱駝的問話。

駱駝問——“說吧,你和紅禿鹫合作多久了?”

阿福覺着自己和駱駝的友誼差不多耗盡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用多久,他們就會徹底決裂。

既然駱駝願意說到這話題,阿福也幹脆挑明。他一把揪住駱駝的衣領,也不管那領子是不是沾滿汗臭和嘔出的粥,咬牙切齒地道——“我從來沒有和他們合作過,但你現在的态度讓我後悔沒這麽做!”

說完阿福狠狠地把駱駝摔回床中間,用力地開門再用力地把門關上,力量大得直接吵醒了外面的兩個年輕人。

阿福說的都是真心話,如果拒絕與敕棍合作是因為把駱駝當朋友,那駱駝的懷疑完全對不起他們的這份友誼。

不過話說回來,阿福也沒覺得自己和駱駝有多深的情誼。

他感激駱駝願意收留他,但這樣的收留卻十足難熬。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煩亂,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徹底踩在泥潭裏。

阿福意識到自己必須搬走了,一天都不能等,一刻都不想留。

無論是不是要和駱駝劃清界限——即便是,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他拼命地洗刷着菜葉,恨不得把那些葉子揉爛。而當他總算把可憐巴巴的一點點葉片裝回籃子,即将打道回府時,他被一個男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不耐煩地扭頭看去,卻見着同時有幾個人都在看着他。那些人與他對視一秒後,又低下頭繼續忙着手裏的活計。

阿福很想抱怨兩句,但最後還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算了。

然而回到房間之後,卻不由他忍了。駱駝到底還是對那些人說了什麽,他洗菜不過花費十幾分鐘的時間,走回來時屋子又被擠得滿滿當當。

駱駝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不等阿福聽清楚,他手中的籃子就被打翻了,緊接着不知道是誰一棍子掃在他的膝蓋上,逼着他雙膝一軟,直接趴下。

而後一夥人便堵住了他的嘴巴,罩住了他的腦袋。

那一天晚上阿福覺得自己做得最錯誤的事情就是認識了駱駝。

不為別的,就為這莫名其妙的一頓毒打。他想不明白,即便他挨了打又能怎麽樣,他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挨打也不證明駱駝就能被放過。

然而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當他們蒙住自己的腦袋拳打腳踢發洩完畢之後,阿福終于恢複了視線。

他的頭罩被人摘掉了,而坐在自己面前的則是其中一個幫派的頭子。那人抽着一根雪茄,穿着人字拖和馬褂,頭發蜷曲油膩,皮膚慘白發青,眼袋重得跟十年沒睡覺一樣。

那個人叫卷毛,像一只長得過于雄壯的貴賓犬。

阿福見過他很多次,他是當地一個毒枭的兄弟。

毒枭和毒販不同,毒販是最底層派糖挪磚的小喽啰,毒枭則是幕後的大老板。通俗點說,就是毒販出貨一般按克或千克算,一人能出個十幾或幾十千克就了不起了,再往上加,一個人也不怎麽拿得動。

毒枭的讨論标準一般以“趟”算,一趟五百千克以上,有時候一跑就是好幾噸甚至更多。

小喽啰是不可能見到毒枭的,甚至大部分喽啰都不知道誰是毒枭。

毒枭就是那一層看不見的人,他們可能是某個商會的老總,可能是某棟別墅的主人,還有可能就裝在閃亮的盒子裏,今天還在裏頭做着慷慨激昂的演講。

這個卷毛是見過毒枭的,“見過”便很能說明問題。

說明他的地位在這一群類似駱駝的毒販裏是很高的,他也有絕對的權力掌管阿福所在的這一座貧民窟的貨源。

阿福一見到他的臉,就知道大事不好了。這家夥平日裏連金豺都不接觸,現在卻見了自己,這代表着他認定阿福知道很多,他要親自審問叛徒了。

阿福把目光一側,果不其然,卷毛身旁坐着的不是別人,正是駱駝。只不過駱駝僅僅是雙手被反綁在一起罷了,眼睛沒蒙上,嘴也沒堵起來。

所以他可以告訴卷毛——“是他了,我見着他被紅鹫救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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