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然而敕棍并沒有就此打住,阿福開了門晃晃悠悠地出去,他還是繼續地跟在後面。阿福一步一步從樓上走下,敕棍也跟着一級一級臺階走。
走到阿福都看清自己所處的小區和不遠處的栅欄了,敕棍還站在樓梯口。
“你不跟着我了。”阿福揚揚手,示意敕棍回去。
阿福往大門走兩步,再回頭,還好,現在敕棍沒跟了。于是阿福努力加快自己的腳步,拼命往大門處靠近。可他還沒夠到門口,敕棍便兩三步追上,握了一下阿福的肩膀。
“我還在這裏留幾個月,你如果有事就打我電話。”敕棍說着要掏出小紙條寫號碼。
阿福一把抓住敕棍的手,搖搖頭,他說你還是不要給我號碼了——“假裝不認識,這是你教我的。而且我真不打算做線人,不要再做我工作了。”
“不是線人,我只是——”敕棍咬了咬牙,僵持不下,也只會順從地把紙條塞回口袋。他糾結了一會,最後輕輕嘆了口氣,道——“那你自己小心點,如果我找到機會了,我去看你。”
“不要來看我。”阿福低下頭,松開了敕棍的手。
敕棍怔怔地望着阿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趕緊補充——“那你不是還要知道家裏消息嗎?我幾個月後會前往陶道,我——”
“警官,你再這樣我真懷疑你對我有意思。”阿福哭笑不得,嘴一快,把這不合時宜的玩笑說出口。
他剛說完就後悔了,因為他看到敕棍的表情更嚴重地怔了一下,讓他懷疑敕棍到底能不能聽出這是個笑話。
其實阿福知道敕棍只是好意,但到了現在再讓他報以與敕棍往來,以求獲取四滿城消息的希望——這太不現實了,也太不安全了。
所以最終他只是感激地拍拍敕棍的手背,一瘸一拐地走遠。
他的估計是正确的,敕棍并沒有聽出這是個調侃。
正如阿福猜測的那樣,敕棍不太懂得正常的人際交往模式,所以他覺得這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而當他思考不清楚時,他應該放出來和同事進行讨論。
就像讨論每一場案件和每一名值得深究的毒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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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你的作風,”回來之後的萊文給敕棍遞了一瓶啤酒,“你就這樣放他走了,那萬一他又挨一頓打,我和阿明豈不是有被掀鍋的風險?”
“那你們換到我那裏住。”敕棍道,“我也一直覺着阿明把受傷的隊員帶回家不合适,我到底是隊長,帶我這裏比較好也比較安全。”
反正他們不止是睡衣,連分過來的臨時公寓都是一樣大小。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萊文家中多了點人氣,敕棍多了點單身漢的臭味罷了。
但萊文知道敕棍考慮的不僅僅是這點,他喝了一口酒,斜眼撇着敕棍,笑了——“你是覺着那小哥之後遇到危險,真會回來找你是吧?”
敕棍擡眼看萊文,他皺起眉頭想了想,微微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當然希望阿福還會回來找他,但找他就意味着阿福遇到了麻煩,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又不希望阿福找他。
相比之下,萊文的思維就直接多了——“你看上他了?”
這個問題太深奧了,敕棍當然想不明白,畢竟他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所以他捏着下巴思索了好一陣子,才道——“今天他和我說了一句類似的話,我不知道……兩者有沒有關聯。”
“什麽話?”萊文問。
“他說,‘我懷疑你對我有意思。’”敕棍認真地回答。
萊文差點把酒噴出來,他忽然明白敕棍為什麽能當隊長了。
就憑敕棍這樣的私人情感通路和天生自帶的絕緣體标簽,他确實能把工作上的事情辦得幹手淨腳。
可惜萊文并不贊同敕棍的感情走向,“隊長,要不要我提醒你,你現在是在違規。”
敕棍當然知道。
紅鹫隊員不宜在任職期間和任何普通市民産生感情,更不用說成為戀人或組建家庭。之前說過,這會削弱紅鹫的行動力,也會讓他們失去無弱點的特質。
但也由于紅鹫成員多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熱血沸騰,精力充沛,沒點悸動與幻想是不可能的。所以大部分紅鹫不是招妓,就是像萊文和阿明一樣,自己內部消化。
“說‘看上’就有點過了。”敕棍說,他也開了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喝下好幾口。
“你還有幾年就離開紅鹫隊了,”萊文說,“這時候就不要觸雷了吧?”
是,還有六年。
六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他到了四十歲,即便他不想走,上頭也會考慮到身體因素,要求他從一線退下來變成訓練官。
不過他從來沒想過做訓練官,這麽多年做紅鹫根本沒地方花錢,他存了一筆小款,一旦他退出來後,他會找一個清淨的地方住下。
政府是養這些紅鹫成員一輩子的,所以即便他什麽都不做,開銷正常又不酗酒吸毒,就這麽過到死沒有問題。
只是對一個三十四歲才第一次嘗到心動感覺的人來說,這誘惑有一點點大。
“我都不知道你喜歡那個樣子的,”萊文說,“你和他接觸也不多,你怎麽就看上了呢?”
敕棍表示不清楚,“我也以為我不喜歡那樣的。”
“那你喜歡哪樣的?我是說,如果你喜歡男人的話。”
敕棍想了想,道——“我以為是阿明那樣的,長得白淨點,瘦弱點,看上去斯斯文文,工作勤勤懇懇。”
氣氛瞬間凝固。
如果不是看在敕棍是隊長,估計萊文沖上去就是一巴掌。而且他完全相信,隊裏絕對不止自己有這樣的想法。
兩秒之後萊文選擇原諒。
“你真的很不會聊天,”萊文忍不住道——“那我捷足先登了,你是不是心裏頭很不痛快?”
看得出敕棍這逼人平時僞裝挺好,遇到感情卻十足坦誠。
他搖搖頭,老實交代,“不是一樣的感覺。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就是……看到阿明不會有多餘的想法,但那個阿福——我是說……阿明那種客觀來說挺好,但看到阿福的時候就覺得——挺好。”
這也挺好那也挺好,萊文覺得隊長活該撸一輩子。
這時候阿明回來了,聽罷萊文的描述,阿明卻給出了相反的看法。
阿明覺得阿福不錯,這不錯不僅僅在于他的外型,主要是他性格老實忠厚,“我覺得他挺厲害的,我也是貧民窟出來的,在那種環境下還能堅持自己的做法,其實特別不容易。”
同時阿明也認為,如果從紅鹫隊出去再産生這種感情,估計也晚了,都四十歲的人了,再談幾年估計真是找個伴搭夥過日子罷了。
“不過隊長,我只從你的話裏聽出你喜歡他,”阿明有些抱歉地道——“我……我沒聽出他也看上你。”
好的,阿明總是能抓住重點。
而顯然,這樣的重點一抛出來,萊文和敕棍都覺得很安全了,這壓根就沒有觸雷的可能。
雖然鴉國同性在一起的情況很多,大家也習以為常,但沒有哪個貧民會閑來沒事找個紅鹫當對象,他們看到紅鹫就像見了鬼一樣,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
“他叫我別去找他了。”敕棍補充。
萊文和阿明的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
萊文和阿明的判斷是對的,阿福還真不敢報以什麽奇怪的幻想。
這不是說敕棍不好,敕棍這人符合阿福的審美。雖然阿福沒談過戀愛,但他的情商顯然沒敕棍那麽低,他知道這叫好感。
然而和一個紅鹫産生好感——阿福怕不是嫌命長。
此刻他穿着精神病院睡褲,披着一件發黃的襯衫,一步一踉跄地走回貧民窟,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回來的消息當天晚上就傳遍了整個貧民窟,但這并不是什麽值得注意的事,畢竟如果他不回來——這才能證明有鬼。
他沒去找駱駝,而是直接來到隔壁的阿婆家。
阿婆見着他那樣,估計也聽說了之前的事,沒怎麽多嘴問,從櫃子裏拿了床舊被子給他搬空屋裏去。順便告訴他掃帚在哪裏,哪塊抹布可以用,這條街晚上幾點停水,半夜急了去哪裏蹲坑。
交代完了便讓阿福自己收拾收拾,半小時後給他端來了一碗粥和一個餅。
阿婆這裏唯一比駱駝家方便的地方,就是屋後就有一條水管。要實在懶得跑半條街了,脫光在屋後沖一沖也算洗了個澡。
他把床板擦幹淨,又把屋裏的垃圾掃掉,清理完畢後踎到門口吃餅和粥,吃到一半,遠遠地瞥見駱駝站在街尾。
和駱駝一起來的還有幾個常見的面孔,但駱駝沒和他說話,也沒靠近他,就這麽隔着老遠眺望,而後又轉回了隔壁街。
阿福心說行吧,你不來也好,我他媽壓根沒指着你能跟我說句抱歉。你要來了,我怕我忍不住把粥扣你腦袋上。
期間幾次有黑幫的人走來,也僅僅是瞥了阿福一眼,沒多話。
阿福正在消除別人對他的懷疑,不用說,那懷疑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游走,自然就只能落回到駱駝身上。
阿福這下是徹底跟駱駝杠上了。
睡前阿福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內心還惆悵了一下。
他打小不怎麽和人結仇,就算鬧不愉快了打一架,第二天也都能把話說開。他覺着熟悉的人沒隔夜仇,不熟悉的人也懶得記着這仇,所以在陶道時,他的人緣還蠻好。
當年陶道因為毗鄰首都,年輕人都往首都邊上靠,離家務工的很多,剩下的基本都是帶孩子的老弱病殘。阿福是為數不多的青壯力,所以誰家需要搭把手的,他也樂意去幫忙。
士兵突然要遣散他們街道的那一天,阿福壓根沒來得及收拾家用,大家就你湊一點我湊一點,好歹讓阿福口袋裏有了點金幣以備不時之需。
然而遺憾的是,從陶道往百會深處邁進的過程中,大家一路走一路散,一群人被士兵分開了好幾遍,到達百會時,阿福還真就沒一個認識的人了。
可惜駱駝卻成了他在這裏的第一個仇人。
阿福閉上眼睛,想把駱駝的影像趕出腦海,結果一閉眼,眼簾裏卻又出現敕棍的模樣。他回想起今天敕棍的表情和他抓着自己手腕想寫字條的樣子,阿福還有點想笑。然而笑過之後,心髒卻微微加快。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翻過身把被子拉上。
看來此刻他不适宜回憶任何人,他需要的是絕對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