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包子攤不能出了,阿福總得找點事做。他是不太好意思每天白吃白喝阿婆的飯菜,雖然阿婆的兒子聯系不上,也挺喜歡阿福,但阿福過不了自己那關。

好就好在黑幫的人提防着他,卻也需要把他捆在一起。

于是讓阿福跟着車,卸貨裝貨。

一開始阿福有點猶豫,但看到只是去運點海鮮啤酒什麽的,也逐漸安下心來。

能跑車自然是好的,那就意味着每天一大清早就從貧民窟出去,在市中心兜兜轉轉,吃個盒飯,晚上再從市中心回來。

偶爾也要跑一下碼頭,從漁民那裏挑幾筐新鮮的海物。還好阿福一直在貧民窟混跡,身上的力氣也是夠的,一天下來雖然累得慌,但充實又自在。

然而工錢很少,阿福不是當地人,也被欺負,別人拿兩枚金幣一天,他就只能拿一枚金幣。阿福能安慰自己,這聊勝于無嘛。

紅鹫的消息慢慢淡出大家的談話。

有人說他們已經撤退了,也有人說他們還盤踞在這裏準備下一場清掃,可由于大家都見不着面,那戰鬥積極性自然而然也消退不少。

至少阿福是沒見着周末在廠房裏的集會上,再出現新的紅鹫的人頭。

不知道駱駝是怎麽活下來的,但在往後的兩個月裏,他都沒聽到駱駝的死訊。偶爾出車回來,也能瞥見曾經熟悉的屋子開着門。

只是駱駝的屋裏總不敞亮,他也不知道駱駝到底在不在裏面。

金豺覺着這一仗自個打贏了,又重新活躍起來。定期收數,每晚在小店裏白吃白喝,有時候喝完了會摔碎幾個酒瓶子,有時候會和一些小年輕杠上。

這也算是金豺唯一的好處,只要不鬧出人命,下班之後和這些貧民推搡幾下,也不會公報私仇。只要你按章交費,大家就還是井水不犯河水。

選舉在年底落下帷幕,那一天是獸象歷中,冬季來臨的一日。

百會不怎麽下雪,只會呼呼地吹着冷風。樹上的葉子洋洋灑灑飄下來,仿佛給貧民窟的小道披了一層厚實的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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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沒去過鴉國那些高級餐廳和賓館,但他見過那厚厚的紅地毯,他覺着踩上去都一個樣,富人和窮人的差別也沒想象中那麽大。

那天晚上阿福和阿婆窩在電視機前看着新聞,看着上任的總統發表就任演講,看到一半阿婆擰開了,她比較關心今天的家庭倫理劇演得怎麽樣。

阿福摸了盒煙出去抽一根,外頭的冷風凍得他哆嗦。

旁邊幾個年輕人輪流吸着同一根大麻從他面前過,他便看着他們一直到街道的盡頭。

他覺着鴉國挺不好的,你看紅鹫清掃了那麽多次,每個城市的人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犧牲的人會有,但好像總也撼動不了鴉國的根本。

可他又覺着鴉國挺好的,因為它總是把所有活路給你堵上後,又讓你發現夾縫中還能容納一個人通過。于是他便能在夾縫中找到水,找到面包,找到一點點新鮮的空氣,休整片刻,再去面對如廢墟一般的人生。

阿福仍然定期打着那通電話,雖然換了一家小賣部,也換了一個小老板,他聽到的始終是接不通的消息。而即便如此,他也覺着自己會一直打下去。

打到某一天連提示音都不存在。

打到他忘了還有打電話這麽個事情。

所以阿福壓根沒想過會再一次遇到敕棍。

不過回頭想想,其實遇到了也正常。

只要黑鴉還沒有接替紅鹫的工作,只要阿福還留在百會,只要紅鹫仍然久久不散,那百會就這麽大,他們總有機會碰到。

紅鹫的羽毛變厚了,冬季來臨,制服之下也得加點秋衣毛褲,但這并不影響他們的行動力。

或許是覺着大選塵埃落定,黑幫也放松了警惕,這時候掃蕩會更容易得到成果,于是那一次清掃就這麽發生了。

他們安靜得好像不存在一樣,如果阿福不是因為冬季封海而不能去碼頭拉貨,也絕對不會在天剛剛黑下來時,就早早地登上那一片小高地。

那天他剛剛打完電話,時間很早,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由于是周末,街尾的廠房又熱鬧了起來。每當廠房播放出巨大的音樂,他就會遠遠地躲開。之前能因工作而不靠近,今晚卻必須主動轉移,轉移到可以看清整個貧民窟的小坡上。

那裏平時沒有什麽人去,他便在空地上搭了個小棚。平日裏起得早或睡不着,就上去弄點花花草草。

這就是貧民窟的好處,只要一塊空地沒人霸占,你就可以劃為自己所有。黑幫不會理你,其他的貧民也不會理你。畢竟貧民窟雖然擁擠,但大家都沒什麽閑錢打理多餘的地盤。

于是阿福今天弄幾盆太陽花,明天搞幾只小蒜薹,偶爾還弄幾棵蔥,種起來也有模有樣。

以前住陶道時他也喜歡沒事折騰這些玩意,甚至種了點生菜和小南瓜。這些東西說是觀賞也行,平日裏偶爾也能摘點當加菜。

百會潮濕多雨,這些爛長的小植物到處都是,不用天天澆水不說,等春夏來臨,開出的花還挺好看。

為了方便自己休息,他還搬了幾塊大石頭當成休息的凳子,又扒拉來兩塊紅磚,當滅煙的煙灰缸。他怎麽看怎麽喜歡,真他媽低碳環保。

今天也是一樣,他估摸着上去抽兩根煙,時間差不多了就回家睡覺。反正天氣冷,估計也呆不久。

所以他哼着小歌,叼着根煙,大大方方地繞小道盤旋而上,壓根沒留意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

可他還沒上到最頂層,黑暗中就露出了一口槍管。

緊接着蒙着臉的紅鹫就從陰影中出來,低聲道了句——“別動,舉起手來。”

阿福大駭,立馬舉起雙手抱頭。

而當他擡頭看向自己的小地盤時,只見幾只紅鹫圍着他的石頭凳子。

石頭上躺着一個人,看似是一個貧民。他的臉被濕漉漉的布蒙着,另一只紅鹫不停地往上面澆水。他發出窒息的呻吟,但大概是布太厚了,連呻吟都變得微乎其微。

而他的兩邊手則被紅鹫一人一邊地踩着,以防他掙紮蠕動。另外兩只紅磚頭也被掀翻在地,上面一例的血跡和煙灰。

阿福不想知道他們用這磚頭做了什麽。

聽到響動的一刻,所有的紅鹫一齊扭頭看他。

後果不用說,阿福自然是被槍抵着後腦勺,乖乖地跪在自己的小蒜薹旁邊。

為了防止他通風報信,紅鹫定然不會輕易放他走。

阿福內心一萬個苦逼,估計他得全程觀摩今晚的拷打了。

澆水,扇耳光,問問題,再扇耳光,再澆水。

阿福覺着那人就算知道點什麽,這麽折騰半天也說不清楚話了。

這一次突襲紅鹫并不想聲張,所以所有的逼問都故意壓低了聲音。

阿福不敢看,抱着頭低着腦袋,但他還是知道那人什麽時候被掃到了地上,什麽時候又被拽起來,什麽時候被踹得嗷嗷直叫,什麽時候又被掄起磚頭,狠狠地砸向他的手。

最後好像是他的胯下被踢了一腳,于是喊叫變了聲調。他帶着哭腔說了幾句阿福聽不清楚的話,不過不要緊,紅鹫聽清楚了,所以他們可以收工了。

所有的紅鹫開始往小道的下方走,而阿福腦袋邊的槍口卻一直不移。

阿福知道抵着自己的那一個一定是最後撤的,他只祈禱他們的翅膀能撲扇得快一點,再快一點。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什麽都不知道,他不在這裏。

然而事實卻不如他所料,倒數第二只紅鹫離開的時候,抵着他後腦勺的槍口也移動了,兩只紅鹫交接的剎那,阿福不經意地擡起頭來瞥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着其中一只紅鹫的眼睛有些熟悉。

那雙眼睛也多看了他一會,眼裏除了兇狠與警告外,還摻雜着一些其他的情緒。

這樣的對視是短暫的,不消一秒,兩只紅鹫也迅速地隐匿到黑暗中。

阿福望着紅鹫消失的方向,好一會他才想起應該跑上去看那個毒販還有沒有氣。

那人确實沒死,只是很痛苦,大概對方也說不清哪裏痛,只是用力地揪着阿福的胳膊。阿福也很想跑啊,可是他不敢跑。

這時候跑了他又得沾染上和紅鹫的關系,于是他一咬牙一狠心,幹脆把這和自己差不多身材的年輕人背起來,一步一挪地往廠房走。

他當然不知道該去知會誰,但廠房有那麽多的毒販,總有一個和這年輕人認識。

事實也确實如此。

當阿福好不容易把這年輕人拖到廠房門口時,馬上就有人出來接應了。

阿福把自己所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那年輕人也算實在,點頭表示阿福說的是真的,他就是被抓落單了,紅鹫不是和阿福一起來的。

正當毒販想更進一步地問那年輕人問題時,另外幫派的跑腿也從遠遠的街口奔來。他的肩膀上也扛着一個人,顯然是剛剛被紅鹫拷打過。

紅鹫的行動快得超乎想象,阿福在廠房聽着大家一邊罵一邊指派任務,前後不過半個小時,第三組人也來了。

這一回他把人放下後立馬嚎開了,嘴裏口齒不清地描述着什麽人被打死了,被打死了!……

幫派的人不能再等,音樂都沒關,腦袋裏的勁也沒過,打開箱子便操起長槍短槍。

他們丢下傷殘的人,兵分三路,一路走一路敲門,人們便從屋裏出來,仿佛水滴彙成河流,讓整個貧民窟在寒冷的冬夜裏沸騰起來。

阿福也看見了駱駝,駱駝拿着一支沖鋒槍,走路還有點趔趄。他沒有看到阿福,他臉上兇狠的殺意和迷離的眼神證明他此刻并不是站在現實之中。

或許正是這樣的狀态,才能更好地把心底的瘋狂激發出來。

阿福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屋裏,與罵罵咧咧又手持兵器的人擦肩而過。

他仿佛逆着河流而上,每一步都倍感艱難。

但還好,他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屋前。他望着人群陸陸續續地過,聽着那些叫罵逐漸蓋過了滔天的音樂。他感受着這群人的怒火,卻覺得空氣冰冷得可怕。

他聽到了第一聲槍響喚醒殺戮的浪潮,然而他知道,紅鹫早已撲騰着翅膀,深深地藏進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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