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福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他最慶幸的是黑幫屠宰紅鹫時并不知道他們的姓名。這樣即便讨論起來,阿福也不會直接聽到敕棍的名號。
他必須堅信小老板的安慰,這一次即便選舉結束,紅鹫也依然在行動,那就說明藏在雲端的那一群決意要清掃鴉國毒品的靈魂仍然存在。
紅鹫拿不下黑幫,那自然只能讓軍隊來。所以黑鴉是一定會來的,而阿福與家人團聚,也指日可待。
有了希望就是好事,而存有希望的念頭,也會帶來好事。
所以三天之後的那個夜晚,阿福怎麽也沒有想到,他能等來這樣的一個驚喜。
那天他照例沖了個澡,躺在床上看破電視。電視信號不好,看個球賽都時不時夾雜雪花點。幾次臨門一射,他媽的就斷線了。
阿福對其拳打腳踢,無效之後索性關了。早睡早起有蟲吃,反正白天幹活也夠累了,養足精神,早日争取掙到同工同酬。
而正當他裹緊被子閉上眼睛時,他聽見屋後小水管的位置傳來了一絲響動。
本來以為是什麽流浪小動物或者老鼠鑽過去,但那響動居然敲了敲他的門板。
阿福覺着是幻覺,畢竟阿婆早睡了,萬不可能現在跑來和他聊家庭倫理劇。可那響聲停了停,又有節奏地響起來。
阿福第一反應是不會吧,這他媽接頭接錯地方,跑我這來了?
他翻身起床,操起桌面一把水果刀,一邊問着對方是誰,一邊慢慢靠近。
他左右尋思自己除了駱駝之外沒得罪什麽人,可駱駝顯然不是能憋的人,要想幹掉他早幹掉了,又怎麽可能留着過年。
屋外的人沒有回答,使得阿福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他緊了緊水果刀,咽了口唾沫,又問了一聲。緊張讓他出了一點點冷汗,讓他忽略了酷寒嚴冬下他只穿了一條睡褲。
然而外頭還是沒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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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再逼近一點。
現在他靠着門板了,裏屋的後門比外頭的大門更薄,每敲一下,還落一點點灰。
阿福就覺着奇怪了,若是要找我算賬,這薄薄一張紙一樣的木門一踹就開了,還學什麽文明人。你要不找我算賬,那你應我一聲咋地,做人這麽沒禮貌啊。
阿福問了第三聲,他說你講你誰,你不講,我不開門。
或許也是意識到阿福終于湊到了門邊,外頭的人回應了。
那聲音說,是我,我……來看看你。
阿福聽着這聲音有點熟悉,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
他猛地把門拉開,甚至忘了自己還高舉一把水果刀。
敕棍愣了一下,而後有些局促地笑了笑。他指指阿福的水果刀,又揚了揚自己的胳膊。
阿福朝下方看去,塑料袋鼓鼓囊囊,看着像是拿了一袋水果。他真是不知道敕棍的腦子在想什麽,水果就是從貧民窟賣出去的,這他媽他又買了送回來。
然而情誼還是很好的。
阿福很想說一句“來都來了還帶什麽東西”,但不知為何,出口的卻是——“我……我還以為你死了。”
如果兩個人雙商在線的話,這或許能成為一個浪漫的夜晚。
畢竟敕棍來了,還是在阿福睡覺的時候。你說來坐坐也不該選這空當,這時間明顯是來睡睡的。
何況阿福還穿着睡衣,外頭還那麽冷,敕棍的手都凍冰了,自然應該兩個人擠在被窩裏。你暖暖我的手,我暖暖你的身子,小聲說一會話,然後就這樣那樣了。
然而顯然兩人的智商勉強是及格的,但情商實在有些缺陷。
阿福也不明白為什麽他和敕棍就這樣端坐在小桌子的兩邊聊了半個小時的你好不好我好不好我還好我也還好之類沒點屁用的話題。
這話題壓根不用找都能接上,也沒有半點營養,但就算那麽沒有營養,兩人居然還冷場了好幾回,大眼瞪小眼,瞪得氣溫又下降了好幾度。
最後阿福凍得有點受不了了,才想起該找件衣服披上,順便給敕棍點了根煙。
其實阿福是有點激動的,其一是因為敕棍沒死,其二當然是因為敕棍還惦記着他。
這次他不懷疑敕棍是來做他工作了,畢竟要做工作可以有一萬個機會堵他的路,絕對不需要大晚上扛一袋越吃越冷的果子來。
敕棍也意識到阿福并不怕他,因為阿福給他倒了熱水,又關切地問了他好幾次最近怎麽樣。
敕棍說再過幾天他就走了,具體時間不能告訴阿福,但借着這機會來見一下,讓阿福知道自己沒忘記之前的承諾。
阿福心裏頭感激得不知說什麽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果子買貴了,你從外頭買的,價格肯定比我們內銷要貴三四倍。”
敕棍說那小法醫讓他帶的,阿明說來了總得拿點東西。
“他肯定不是讓你拿這個。”阿福笑了。
屋裏不敢點燈,怕招人耳目。小小的房間內只有灑進來的月光和手指尖的火光。這是好事情,只要周圍不敞亮,尴尬的氣氛就能削弱一些。
說來也奇怪,之前總是害怕靠近敕棍會給自己惹來麻煩,也是自己親口說不讓敕棍再來看他,但當下見到了只有滿心的釋懷和開心,竟一點後怕的恐懼都沒有。
敕棍說,這幾天我們小隊的人收拾東西,所以沒什麽事,如果你還有什麽要我幫忙的話,你可以來找我,“你應該還記得去阿明家的路,我搬到那裏去了,你去了,就能直接見着我的面。”
阿福趕緊說沒有沒有,你願意幫我打聽家裏消息就已經讓我感激涕零了,我哪還敢有什麽要求。
這麽一說,阿福才想起自己沒問之前清掃的情況,趕緊補上,問問敕棍有沒有受傷,那個小法醫又有事情沒有。
敕棍說沒有,他們的行動比較快,自己小隊的人都安全。只是另一支小隊就沒那麽幸運了,給堵了,幾個人都沒能回來。
阿福覺着自己說錯話了,因為敕棍回答完後,兩人又陷入長長的沉默。
紅鹫隊員的人際關系十足單純,互為隊友也互為家人。
阿福能理解這種相依為命的感覺,所以一旦損失了一員,哪怕并非來自同支一個隊伍,大概也與失去親屬或摯友的悲傷差不多。
阿福很想告訴敕棍自己做的那個夢,但又覺着兩人的關系沒到那份上,有些關心說出來就是多餘,也顯得自作多情。
所以有時候彼此相互喜歡并不能讓事情變得簡單,畢竟對這類情感尚不太開竅的人來說,主動太過艱難,于是都等着對方先動。
可對方又遲遲不動,讓他們更加小心和忐忑,從而更加不敢主動。
這樣的惡性循環讓關系變成了死局。
何況阿福清晰地記得自己開玩笑說出那句話時,敕棍臉上呈現出的詫異的表情。他對敕棍有好感,但那份詫異卻讓阿福覺着敕棍并沒有多餘的想法。
不過阿福到底是在外頭長大的,所以那一步仍然是阿福率先邁出的。
就在兩人對坐着差不多結冰時,敕棍終于意識到自己是打擾阿福休息的最大幹擾因素,于是他決定起身離開,并再次叮囑阿福自己多加小心。
阿福表示一開始他确實是擔心敕棍的安全,所以第一次規勸是這麽說的——“現在差不多淩晨三點了,三點會陸陸續續有幫派的人出來走動,你出去怕是不安全。”
敕棍愚蠢地回答——“沒事,我能避開。”
說着就往後門的方向走,而阿福也跟着站起來。他心說行吧,既然你也沒啥想法,那我就送送你。
但舍不得的情緒哪受理性思維的控制,兩人剛站起來杵了一會,阿福又忍不住道——“要不再聊會?等他們喝酒的回去了,你出去也沒那麽危險。”
敕棍想了想,覺着有道理,于是他又好好地坐下來。
兩人繼續抽了幾根煙,有一搭沒一搭聊着,好不容易,從差不多淩晨三點聊到淩晨三點過一刻了,敕棍又表示真的需要走了。
阿福心說你他媽怎麽回事啊,你這麽想走那還來幹什麽。我這不故意拖延時間就希望你走不了嗎,你這都不搞不明白那你果子拿回去好了。
但抱怨歸抱怨,臉上還是一如常态。
熱臉貼冷屁股也是分淺層和深層的,淺層就是我心裏頭不爽,我就是不希望你走,你走了我不高興,我還給你寫臉上。而深層就是雖然不高興,但我他媽打死不讓你看出來,就是不讓你得逞。
阿福凍得臉上都不知道還挂不挂得住笑容了,卻仍然好好地把敕棍送到門口。
其實阿福也說不清那一刻自己到底在想什麽,所有的道理他都明白,但不知為何,那句不該說的話還是脫口而出。
尤其當他看着被月光照亮的敕棍的臉,看着敕棍想說什麽卻和自己一樣硬是憋着的表情時,阿福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反正你明天沒什麽事,那要不……你、你今晚就睡這吧。”
敕棍怔了一下。
“你可以天亮之前走。”阿福咽了口唾沫。
敕棍的表情真讓阿福想收回自己的話。
可現在嘴巴不停使喚了,它拒絕阿福的懸崖勒馬,自顧自地又道——“你……我、我們可以再聊會。”
真他媽傻逼,阿福只想舉起手給自己一個耳光。
他必須慶幸現在是深夜了,他絕對不想知道加劇的心跳和快速奔湧的血液會将他的皮膚變出什麽樣的顏色。
然而值得高興的是,敕棍進行了一系列的信息處理之後,最終腦子又轉動了起來。
他有些僵硬地點點頭,道——“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