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福後悔了,他真不知道自己腦子是結冰了還是給門夾了,居然讓敕棍留下來。他們本來就說不出什麽話,當敕棍确鑿躺在他身邊時,他更加沒有話說了。
聊會,真他媽不知道聊啥。
阿福緊張死了。
為了讓自己的腦子能正常思考,他選擇背對平躺着的敕棍,眼睛死死地盯着挂在椅子上的外衣。
敕棍穿了一件褐色的風衣,料子好像還不錯。襯衫也不是精神病院同款了,純色的,好像有些年代。褲子疊得也挺整齊,不過上面的污漬表明有一段時間沒洗了。
“你睡了嗎?”敕棍問。
“沒有。”阿福答。
敕棍也在努力地找着話題,而同樣為了讓大腦保持思考能力,他選擇盯着發黴的天花板。
這個燈好像過于老舊了,燈泡上都布滿鎢絲氣化再凝固的痕跡。蜘蛛網也有點多,平日裏應該不怎麽打掃。角落裏的黴點比較矚目,可能下雨的時候會漏水。
“你睡了?”阿福問。
“還沒有。”敕棍答。
老天,能不能行行好讓他們想出一個除了你好嗎我很好你呢你睡了嗎還沒有你呢以外的話題。
屋外确實開始有人走過,貧民窟裏的小酒館基本上午夜三點打烊,這時候酒鬼就出來了。
有時候能聽到幾聲罵娘,有時候有醉漢踢翻一個垃圾桶,有時候還會有人打一架,吵兩句,然後丢瓶子,摔門,回家。
這已經成為阿福睡前的伴奏,他能憑借是否聽見這些聲音來确定今晚有沒有失眠。
他今晚當然會失眠,大概明天都不能按時出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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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明天不用出工,是周末。
阿福再次咽了口唾沫,媽的,真他媽想不清楚事情。
“你熱嗎?”很好,敕棍換了一個話題。
阿福想了想,回答——“大冬天的,你熱?”
“還好,”敕棍動了動,“有……有一點吧,可能被子比較厚。”
太好了,他們可以就被子的制作工藝使用年代材質布料進行一定程度的探讨。
比如敕棍家的被子就比較松軟,但冬天用不太合适,不夠厚實,容易透風。阿福這床被子雖然舊,但估摸着也是因為舊,被睡得紮紮實實的,壓在身上就像裹了一件軍大衣,密不透風,非常有安全感。
他們還可以就紅鹫的耐寒體質進行深入的交流。
比如敕棍去過什麽地方,是不是在北邊待了一段時間,所以不怎麽怕冷?你怎麽不穿秋褲呢,就一條單褲可能也比較冷吧。現在睡覺的時候只有一條內褲,阿福沒有墊被,不知道床板的堅硬和冷會不會穿透內褲凍到屁股。
好的,做好了準備就可以開啓話題了。
阿福以一種勇士般的狀态轉過去,張嘴道——“紅鹫是不是自身産熱都比較——”
然而他話還沒有說完,敕棍不約而同地也開口了。
他說,“能抱你一下嗎?”
這回輪到阿福愣住了。這是一個很不好的時機,因為阿福正處于要轉不轉的狀态。
他的內心劇烈地扭打起來,如果他轉過去,他和敕棍就很有可能出現面對面的局面,顯然這并不是一個擁抱的好姿勢。
而如果他不轉過去,那他就必須再轉回來。這可能不太好吧,這會不會顯得太——
“你想怎麽抱?”阿福刺探地問。
豈料他話音剛落,敕棍便把一只手從枕頭底下伸過去,另一邊手摁住阿福的肩膀,替他做出決定,把他轉回了背對自己的姿态。
稍微調整了一下,敕棍終于敲定了這個姿勢,問道——“這樣……可以嗎?”
阿福收回剛才的判斷。
雖然是冬天,但确實有點熱。
阿福在想,如果那天晚上他沒有把敕棍留下,或許他們的交集真的點到為止。
又或者如果他們某一方更主動一點,除了擁抱之外還有更進一步的發展,那之後也不會相互僵持那麽多年。
但感情總是不按照自己期望的那樣進行,敕棍就這麽抱着他一夜,大概抱了三個小時,在清晨五點多左右,終于真正下決心要走了。
本來阿福想說幾句總結性的臺詞,讓他們的關系升華一下,誰知敕棍一句“你蠻大只的,睡得我胳膊還有點酸”——把阿福所有情緒都堵回去了。
敕棍果然活該撸一輩子。
敕棍離開之後,阿福靜靜地坐在桌子前好一會,才慢慢爬回床上。
他的興奮勁還沒過,翻來覆去睡不着,床上還殘留一點點敕棍的餘溫,讓阿福忍不住猥瑣地抱着枕頭聞了聞。
他知道這樣的行為很不好,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敕棍的胸口熱得他難受,但他媽的真舒服。
阿福沒被人這麽抱過,除了小時候弟弟四仰八叉會把腿搭在他肚子上之外,他基本都是一個人睡在角落,冷暖一個人受。
雖然敕棍的胳膊有點粗——他媽的他自己那麽大只怎麽不說——讓阿福脖子有點疼,可這仍然是阿福願意享受的疼。
阿福把腦袋蒙在被子裏,透不過氣了又冒出來。
敕棍這逼人怎麽這時候來了呢,明明都忘了他了,這麽一來,又把計劃給攪亂了。
阿福本想補個覺,但滾來滾去,最終又爬起來就着天寒地凍吃了兩個打哆嗦的果子,才再鑽回被子裏。
然而興奮過後,另外的失落又從阿福的心底騰起。
那種“如果他不是紅鹫該有多好”的遺憾比先前更明顯了,倘若對方真的只是一個普通人,哪怕是一只金豺,阿福都願意腆着臉把這即将冒芽的關系發展下去。
敕棍怎麽就是紅鹫了,他那麽傻,那麽好看,他到底經歷了什麽才讓他變成紅鹫。
紅鹫在阿福心中或者說在大部分平民心中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這種吃青春飯的職業甚至比毒販的風險還要高。
更不用說他們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現在阿福連敕棍具體哪天離開,哪天又會回來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和這樣的人發展一段穩定持久的感情。
阿福默默地嘆了口氣,又揪着被子聞了聞,才在漸漸亮起的天色和慢慢喧嚣起來的嘈雜中睡去。
他睡得很深也很沉,直到中午時阿婆過來拍門叫他吃飯才醒來。剛清醒時還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夢,但看到桌面的果子又相信這夢延續到了現實。
他把果子分給阿婆,又拿了幾個給隔壁鄰居。
那幾日不僅是阿福,貧民窟大部分人也都聽說了紅鹫要振翅離開的消息。這對貧民窟裏的幫派來說是好事,但不知為何他們卻沒有表露出應有的欣喜若狂。
那一刻阿福并沒有深想,只是單純地以為他們不過因沒能殺掉更多的紅鹫而感到失望。
可令阿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并不是黑幫不想歡慶,只是歡慶的機會還沒到。消息放出得越多,越說明其中有詐。紅鹫說是幾天之後走,但這“幾天”到底是一位數還是兩位數——黑幫卻拿不準。
所以哪怕紅鹫确實要走,那黑幫也得讓他們再流一次血才能走。
阿福聽到那個消息是個巧合,他和黑幫基本沒有交集,更不用說知道他們去哪裏開會或在哪裏集合了。
他每天的生活比敕棍還單純,單純到除了出工之外就是和阿婆看連續劇。
現在他連小天臺都不上了,他怕什麽時候又碰到了一群小隊在那裏嚴刑逼供。
他可不覺得自己和對方那麽有緣,次次都能碰到敕棍的隊伍。而萬一不是敕棍的人,左右看他不順眼覺着他也和毒販有所關聯——他一點也不想知道用布蒙着腦袋澆水或者用磚頭玩弄他的小丁丁和小蛋蛋的感覺。
所以若不是貧民窟突然進行了內部封鎖,他也壓根不會有時間到處逛逛。
這種封鎖不是第一回發生了,有時候黑幫要有大動作,或者清理門戶,再或者幫派之間有矛盾,都會進行一定程度上的封鎖。
不允許人出去,也不允許人進來。
一般這種時候金豺也都會躲遠,假裝什麽都沒看見,讓幫派自己處理內部問題。
由于這段日子紅鹫來得頻繁,大家也都暫且放下內部矛盾而一致對外。如今主要矛盾消失了,次要矛盾自然就提升起來,該解決的糾紛要解決,該清的數也要算一算。
那一天阿福照例踎在門口喝粥,打算喝完了就出工,幾個工友卻走過來,簡單地和阿福說了句“今天不出工,大家都不要出去”,便讓阿福也跟鄰居說一聲,讓他們一個接一個傳話通知下去。
阿福有些郁悶,畢竟他們的錢是出一天結算一天。他還想給自己買一口新鍋,阿婆的那口鍋估計用得太久了,炒菜炒得一邊糊一邊生的。這下可好,少一天又少一枚金幣,真不知道他的小豬儲錢罐要什麽時候才能填滿砸開。
不過這些話只能在心裏頭說說,他還是老老實實把話傳了。然後回到屋裏打掃了一輪,把積攢了三天的內褲洗了,又将屋頂的蜘蛛網清理一遍。
最後到傍晚時分實在沒事做了,便抽着煙沿着小路随處逛逛。
內部封鎖的時候是連電話都不能打的,所以他繞到了小賣部,和老板打了個招呼,再瞎聊幾句。
老板說,估計今晚又要出大事。
阿福說怎麽還有大事,是我們和隔壁那個區鬧嗎?
老板撇撇嘴,一臉神秘,他說不是,要鬧的話隔壁區的人就不會過來了,你看——
阿福順着老板的眼神望去,見着好幾個生面孔從街道的外頭進來。那是隔壁貧民窟和再隔壁的人,人數很多,但身上沒帶武器。
阿福好奇,他說那不談數,他們來幹什麽?
這話老板就說不得了,只是瞥了阿福一眼,皺起滿臉的褶子,嘆了口氣,隐晦地道了句——大概是不想烏鴉來吧,所以得再示示威。
剛開始阿福沒聽明白,和老板告別後走了小半道,才隐隐約約猜到其中含義。先前敕棍說過,拿不下他們的貧民窟,軍隊就要接手紅鹫的活,前來鎮壓和清掃黑幫。
軍隊是什麽,是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的團體。黑幫是絕對不願意出現這種局面的,說到底一旦真正打起來,那就是殺敵三百自損三千。
所以他們會把貧民窟裏所有的貧民當成人質,甚至把外頭的市民也當成人質。
這當然是非常危險的行為,也對政府造成十足的挑釁,所以他們需要更多的人手,也需要金豺的幫忙。
阿福看到了之前用警車運毒品的金豺,那大腹便便的男人也帶着一小批隊伍從外頭進來。只是今天他們沒張揚地穿着制服,也沒有堂而皇之地拉着警笛擠進小巷。
他們要策劃一起大的,讓所有人都看到——試圖将貧民窟的黑幫連根拔起,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而這個“大”到底大到什麽地步——阿福沒想明白。
他覺着他們雖然不不願意和飛來的烏鴉硬碰硬,但也不會輕易拿普通市民開火。畢竟普通居民也是他們的堡壘,如果把大部分居民都惹火了,黑幫和金豺的日子也不好過。
所以當阿福真正聽到那個計劃時,他便恍然大悟。
是的,除了紅鹫,哪還有比這更方便拿來殺雞儆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