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還沒有到最熱的時候,就已經讓人站不住腳。

文景美苑的一戶人家。

“琛琛,準備好了嗎?我們要走了。”

關黎敲了敲房門,等了一會兒,還是像往常一樣,并沒有人回應。

“那媽媽就進去了。”

早就預料到不會有人回答,但關黎還是朝着屋裏喊了一句,熟練的從包裏找出了備用鑰匙。

從前的傅霖琛不是這樣的,只是有天從放學回來後就突然變得不愛與人接接,尤其厭惡人多的地方。

原來院子裏的偶爾有小朋友來找他玩,但每次都會被他連轟帶罵的趕出去,漸漸的,就在也沒有小朋友來找過他,他也成了小孩圈子裏最不能惹的惡魔。

打開門,黑暗的房間裏滲進幾縷暗光。

傅霖琛坐在床邊,氣質陰冷,一身黑色的衣服像是融進夜裏,一個四方的屋子裏伸手不見五指,強遮光的窗簾緊閉,牆壁被他用顏料一點一點全部塗成黑色,壓抑的空間光是踏進去就要讓人喘不過氣,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孩子會适應這樣的黑暗。

或者,本就該與這黑暗融為一體。

地上散落了一地的藥片,是晚飯後關黎送進來給他吃的,每一次,送進來的藥都會被傅霖琛扔在地上,他說吃藥也救不了他。

每一次都是這樣。

窗戶下是張小木桌,被人并不嚴密的塗成暗黑色,桌上随意散落着畫筆和顏料。

以及從傅霖琛手裏滑落的一幅畫。

畫很抽象,整體以黑色為基調,七八個紫色的惡魔圍着倒在地上的人狂笑,馬路對面的路燈下,呆呆站着一個背着書包路過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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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類型的畫,從那晚傅霖琛放學回來後,幾乎每天一幅,大同小異。

關黎把畫夾在畫板上,細心的整理好褶皺,走到傅霖琛的身邊拉起他的手道:“琛琛,你昨天答應媽媽了今天要跟媽媽一起出去的。”

傅霖琛從床上站起來,乖乖握着媽媽的手,一雙沒了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幅畫,目光讓人不寒而栗。

自從那晚,傅霖琛就像變了個人一樣,整個人恍恍惚惚,回到家裏就把自己關進卧室,窗簾常天緊閉,小小的一只縮進被子裏,雙手抱頭,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曾經開朗自信的孩子一夜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關黎和傅雙海帶他去看了心理醫生。

經歷過或親眼目睹過什麽畫面,導致患有後天社交恐懼症,從而封閉自我,是三位兒童心理學專家給出的結論。

後來關黎和傅雙海去調了監控,并不清晰的畫面裏依舊可以還原那晚的場景,傅霖琛背着書包走在路上,馬路對面的路燈下,有幾個小混混把一個人圍在一起,手裏還拿這些家夥。

傅霖琛小手捏緊了書包帶,快步向前走,前面拐彎就是小區,很快就可以到的。

突然,他聽到一聲清脆的敲擊聲,他猛地停下腳步,像是被釘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過了很久,他聽到那些人罵罵咧咧的走了。

再回過頭時,被打的那個人正倒在血泊裏,一寸一寸向馬路上爬。

應該是想求救吧,傅霖琛也不知道。

明明就差一點,他是可以獲救的,一輛從左邊拐彎而來飛馳的轎車,碾了過去。

傅霖琛親眼看到的,像肉泥一樣。

醫生開了些藥物,建議家長帶着孩子多去些同齡人多的地方,做一些能夠讓他感受到溫暖的事,有助于傅霖琛的恢複。

關黎勸說了三天,傅霖琛終于願意和他們去福利院,給那裏的孩子送一些圖書和衣服。

……

車在福利院門口停下。

院長早早就把孩子們集合到院子裏,聽關黎說了傅霖琛的特殊情況,為了讓他感受到溫暖,還特地臨時排了一個歡迎儀式。

小孩子們整齊的站成幾排,揮動着小手跳個不停。

然而從始至終,傅霖琛都是一幅超出這個年紀的冷淡模樣,黝黑的雙眸沒有掀起一絲漣漪。

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但關黎的心裏還是難免浮上一絲失望的感覺,傅雙海看在心裏,實在心疼不過,單手把她摟在懷裏,安撫性的輕拍了下。

天漸漸暗了下來,就到了分圖書的環節。

傅霖琛面無表情的拿起桌子上的圖書,面無表情的遞給對面的人,然後再一次面無表情的拿起下一本圖書,面無表情的遞給下一個人。

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不會從這件事中體會到快樂,當然也不會知道溫暖是什麽。

小孩子們排起長長的隊伍,前後左右圍成幾個小圈聊的不亦樂乎。

只有一個小姑娘,瘦瘦矮矮,懷裏抱着一個破舊了的洋娃娃,眼眶紅紅,一個人站在人群的最外面,偶爾有別的小朋友拉拉她,她也是輕輕擡起胳膊甩開,然後默默向後退一步。

傅霖琛看着,很理解這種感覺,自從那晚過後,只要他一個人待在人多的地方,就會覺得壓抑,頭痛,甚至喘不過氣。

也許是因為孤獨的人總是惺惺相惜,傅霖琛擡起頭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這個小女孩,像是隔着茫茫人海看到了自己,他薄涼如冰的黑眸裏第一次有了波瀾。

鬼使神差的,傅霖琛拉了拉關黎的衣角,伸出小手指了指那個小女孩的方向:“我想找她玩。”

關黎怔了下,還以為是聽錯了,她低下頭,激動的眼淚都要落下來,連忙點頭答應了他。

傅霖琛放下圖書走到小女孩面前,二話不說拉起她的手往教室裏跑去。

小姑娘看着被他握着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兩個人在教室的角落裏随地坐下。

“這裏沒人,不害怕。”傅霖琛說。

沒人……不是應該更害怕嗎?

時辰轉頭看着身邊的小男孩,有些茫然。

她不過是因為不想和那些經常欺負她的人一起玩而已,就被這個帶到教室,還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但即使如此,時辰還是抿緊唇,一聲不發。

因為住進這個福利院這麽久了,是第一次有人願意主動和她說話。

兩個人擠在角落,時辰摟着懷裏的洋娃娃,時不時扭頭偷偷看一眼身邊的小男孩,他似乎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空氣裏安靜的恰到好處。

窗外天漸漸黑了,教室裏的視線也逐漸變得迷糊,時辰擡起頭看着頭頂的長燈,心裏盤算着怎樣告訴身邊的小男孩是時候開燈了。

耳邊響起男孩溫吞的聲音:“你也不喜歡燈嗎?”

時辰沒有回答,傅霖琛擡起頭,自言自語道:“我也是,因為我曾經在燈下看到過最恐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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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黎找到傅霖琛準備把他接回家,院長一邊跟關黎商量着下一次捐獻的事宜,一邊拉着時辰的小手防止她走遠。

商量的差不多了,傅霖琛一家也準備離開,院長輕輕拉了拉時辰的手,聲音和藹:“時辰,來,跟叔叔阿姨和哥哥再見了。”

時辰長得小小一只,連聲音也是軟軟糯糯的,聽着就惹人疼愛:“叔叔阿姨再見。”

“哥哥再見。”

傅霖琛站在關黎身邊,又恢複了往日的漠然,只是聽到“再見”這個詞時,他還是不可自控的恍惚了一秒。

僅僅是一秒,足夠對他掀起翻天覆地的影響。

“我想把她帶回家。”

傅霖琛似乎聽到周圍都安靜了,以及關黎握着他的手,明顯抖了一下。

他的決定很荒唐嗎?

還好吧。

剛才他的聲音不小,每一個詞都精确的落到了時辰的耳朵裏,時辰抱着娃娃,整個人愣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仿佛石化了。

關黎和傅雙海一直都喜歡女孩兒,也曾經想過再給傅霖琛生一個小妹妹,只是他突然之間生了一場奇怪的大病,這個計劃也只好耽擱下來。

現在既然傅霖琛說出口,關黎也覺得自己跟這個小女孩特別有眼緣,倒是件一舉兩得的事。

晚上。

關黎和傅雙海和院長一起來到辦公室,商量關于收養時辰的事宜。

“時辰呢,情況比較特殊。”院長倒了兩杯水放在桌子上,思索着如何開口。

“她父母離異之後,她的戶口是一直在她爺爺那裏,老人家上了年紀實在照顧不了,才把時辰送到我們這裏。”

“但是呢,人家明确表示過了,不接受收養。因為您也知道,老一輩想法多規矩也多,這個收養,是最不能接受的。”

時辰有一個秘密基地,每次不想讓院長找到她的時候,就會自己偷偷跑上來,抱着懷裏的洋娃娃,一遍遍回想以前爸爸媽媽都陪在身邊的生活,只是太久遠了,她都有些忘了。

傅霖琛被時辰拉着左拐右拐,到福利院後面的一棵老槐樹下坐下,這個地方,能看到的星星最多。

158顆,時辰曾經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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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辦公室裏。

“也不是沒有辦法,老爺子之前說,如果遇到合适又不介意的人家,可以把時辰接到家裏生活。但也只是生活,不接受收養。”

院長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沉穩道:“你們可以再考慮一下,畢竟不是小事。”

關黎和傅雙海對視了幾秒,沉默無言間已經交換好了意見。

關黎像願意點了點頭:“我們可以接受,既然不能領養,那就把時辰接回家裏照顧也好。”

關黎和傅雙海的态度讓院長放下心來,他們夫妻倆又是幾裏街出了名的好人,時辰跟着他們生活,至少不會比在這裏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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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蟬鳴聲不斷,老槐樹下兩個孩子依偎在一起,時辰的小腦袋軟軟的靠在傅霖琛的肩膀上,懷裏抱着洋娃娃,像是找到了依靠,呼吸淺淺的睡着了。

關黎和傅雙海簽好了協議,和院長一起走出了辦公室,想着兩個孩子可能還會去教室,還沒等她邁出腳,院長拉住她,示意跟着她走。

院長帶着他們來到福利院後面的老槐樹下,指了指樹下相互依靠的兩個小孩。

從前時辰自己躲在這裏的時候,院長都會站在拐角的地方默默看着她。

哪兒會找不到她,只是知道她想自己待一會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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