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會面
只可惜,就算謝明江昨夜還可以拂袖而去,第二天的告別式,他依舊得按時按點的正裝出席。
這天的天空終于微微放晴,謝明江心頭卻烏雲密布,站在那兒對昨天的事越想越氣,直到在人群中發現了正在招待人的佐藤隆、藤原秀一和山下聰。
佐藤、藤原、山下以前都是神宮寺一郎的親信,但也絕非忠心耿耿,神宮寺一死,也想分上幾杯羹,但又不願意與神宮寺太太正面交鋒,所以從譚以星入手,打算先把他扶持着搶過大權,以後再挾天子以令諸侯。
藤原看到他,叫了聲:“明江!”
謝明江走過去,朝他們分別點了個頭,很機械地瞎編道:“我時間很緊,打算改簽機票,公司有一筆很急的業務必須我親自處理。”
佐藤、藤原、山下聽到這話,彼此交換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山下先開了口:“你要怎麽樣,才肯管阿星?如果你願意,錢不是問題。”
謝明江搖搖頭:“也的确不是錢的問題。”
“所以你要見死不救?”
“我救過他一次了。”
“既然救了,就要救到底,按照你們的說法,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謝明江覺得這話荒唐透頂,冷笑道:“幫人幫到底,憑什麽?神宮寺這兒子是給我生的?”
藤原禁不住挑釁,氣的臉上發紅:“說什麽呢你,我今天讓你出了這個門,我就不姓藤原!”
謝明江也火了:“行啊,你有那個能耐,把我和神宮寺的葬禮一塊兒辦了。”
眼看兩人幾乎面貼面,馬上就要展開近身肉搏,山下與佐藤趕緊将他們拉開。
山下聰見狀,轉換口吻,拍拍謝明江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喜歡聽好話的人,我也就給你好好說,明江,看在大家兄弟一場的份上,你算幫我們這個小忙,以後我們也會加倍還給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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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謝明江不吭聲,山下更近一步:“神宮寺先生對你怎麽樣,你是知道的,要不是他,你覺得你現在有拒絕我們的資本嗎?”
謝明江沉默了,不可否認,神宮寺供自己上學,回過發展的第一筆錢也是他給的,有了那筆錢才有了自己的今天。
想着,他眉頭鎖死,偏過身,氣得要命,等了半晌,才道:“你讓我考慮考慮。”
山下給了佐藤隆一個眼神,佐藤隆道:“不急,我先帶你去見見阿星吧,算起來,你該有十多年沒有見過他了。”
的确,謝明江只是在香港和譚以星匆匆地打過幾個照面,那時譚以星才是個四五歲的孩子,他早已完全沒印象,并且現在也沒心情重種新印象。
婉言謝絕了佐藤隆準備的“鴻門宴”,随便抿幾口茶,佯裝着看了看佐藤隆家的客廳陳設,佐藤隆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饒有興致地打算向他介紹,謝明江卻擺擺手,黑沉着一張臉,開門見山道:“譚以星人呢?”
“他在游泳。”佐藤看了一眼手表,“要現在去見他嗎?”
“現在不見以後也就不用見了,我可沒那個閑工夫等他召見我。”
佐藤搖搖頭:“明江,你錯怪阿星了,他即便身份特殊,也不會端那個架子。”
“端哪個架子?端私生子的架子?”
謝明江腹诽着,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很是鄙夷一笑。
他站起身,佐藤也站起身,說:“阿星還是個孩子,他和別的孩子也沒有什麽不同,比較貪玩,性格活潑,你見了就知道了,我們這邊走。”
佐藤隆家的樓頂有恒溫泳池,謝明江跟随他來到頂層,這泳池不大,和私人家用的通常規格無差,并不露天,還細致鋪就了一層米白色馬賽克貼磚,地上有防滑墊,裝修的頗有游泳館的風範,泳池水色碧藍,水面一片平靜。
佐藤走在池邊,叫了一聲:“阿星!”
無人應答。
“阿星!謝先生來了!”
這時佐藤腳邊的水區突然竄起一串浪花,原來譚以星不知何時已經游到離他們最近的地方,單手撐住佐藤腳邊的池壁,趴在那兒,仰起臉,先是看了一眼佐藤,然後定睛看着謝明江。
他的臉龐很小,鼻梁高挺,長得十分精致好看,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謝明江覺得他似曾相識,不是那種跨越十幾年的相識,感覺就是最近才見過這張面孔,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正在他發愣時,譚以星慢悠悠地開口了:“咱們才見過,不記得了?”
饒是佐藤,也大為震驚,眼神在二人間游移:“什麽時候?”
“前天你辦的酒會。”譚以星趴在水池邊上,頭枕着手臂和佐藤說話,說完,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轉而對着謝明江,懶洋洋一笑,“你喝醉了,所以忘了。”
前天的酒會不到中段,謝明江就醉了,想不起來。
他板着一張臉,沒有絲毫笑意,眼睛在譚以星臉上盯了片刻,硬邦邦地說:“那你應該認識我了,我是謝明江。”
譚以星沒說話,倒是佐藤很熱絡地接到:“你謝叔叔可是不遠萬裏趕來參加你父親的葬禮。和我,山下,藤原也都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
“知道。”譚以星趴在那兒,百無聊賴地拿手撥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你在香港的時候,他還……”佐藤說到一半,突然不說了,繞了個彎兒道,“他對你媽媽和你都照顧有佳。”
譚以星不玩頭發了,重新把頭擡起來,沖着謝明江,仿佛提起了一點興趣:“是嗎?你還認識我媽?”
“是啊。神宮寺先生極力讓謝叔叔做你的幹爹——”
謝明江尴尬地一擡手:“都說了我不是他幹爹。”
“……”佐藤微微一滞。
謝明江聳聳肩,眼神移到別處:“我三十,他十七,我當他幹爹不折壽嗎?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可是……”
“別說了,佐藤。”譚以星擺擺手,很是無聊地嘆了口氣,“我又不缺爹,死了一個還得找個替補,他不願意當,正好。”
“阿星!你怎麽能用這種态度——”佐藤的神情剛要變得鄭重其事,電話突然響了,他拿起看了看,一臉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明江,我先接個電話,你和阿星聊聊天。”
他又對着譚以星說:“你多和謝叔叔熟悉熟悉,要記得有禮貌。”
說完,他便匆匆走了。
他才一消失,譚以星立刻浮起一點身子,很感興趣地問謝明江:“你認識我媽?你和她很熟?”
謝明江搖搖頭,很含糊地說:“幾面之緣吧。”
“聽說她現在在A市,是嗎?”
謝明江抿起嘴,實際上譚黎蔓早就死了,顯然佐藤在騙他,也許為的就是把他送回國內,自己不知道他撒的是什麽樣的謊,只好随便說——
“好像吧。”
譚以星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嗤笑一聲,轉身又潛入水裏。
正中謝明江下懷,他樂得立馬告辭,立刻要走,譚以星又把他叫住了,很有自己見解地說——
“謝明江,你是不是覺得幫我找我媽很麻煩?管我很麻煩?所以不想讓我回國?”
“回國?你那叫出國吧。”謝明江望着他,“你爸是日本人。”
“可我媽是中國人。”
謝明江懶得和他争辯這些與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撇撇薄唇:“随你吧。不過你想多了,你回不回國和我有什麽關系?想回回呗,我不攔着你。”
譚以星在水池中央露着一個小小的腦袋,撲拉起一點水花,眼神飄移,有些不确定了:“佐藤說你會安排好我的衣食住行,你這麽說,我怎麽回得去?”
謝明江嘴一咧:“佐藤說了我就必須答應嗎?實話告訴你,我本來就沒打算管你,是佐藤他們三個求着我,我才願意考慮考慮。”
“那你考慮的怎麽樣?”
“不怎麽樣,咱們倆不對付,話不投機半句多,你游着,再見!哦,不,再也不見。”
“謝明江!”
“又幹嘛?”
謝明江還沒轉過身,譚以星就游到了岸邊,撐起半個身子。
這回他的臉上沒有那懶散的笑了,直勾勾地望着謝明江:“聽說你是靠我爸給的錢發的第一筆財?”
“是的。”
“你靠了我爸,卻不願意幫我?”
“……”謝明江頓了頓,“他又不會白給我錢,不過你這麽想我也無所謂,可以這麽說。”
譚以星終于從水裏爬上來,撈起扶梯上搭的浴巾,走到謝明江面前,點點頭:“哦,知道了。”
說着他随即側過身,比謝明江先走,似乎是想比謝明江先離開。
謝明江從背後打量着,發現譚以星細胳膊細腿,皮膚雪白,偏瘦了,有點發育不良的樣子。也就身高還過得去,但那也和大腹便便,人高馬大的神宮寺大相徑庭,可以說是基本複制了譚黎蔓的外形。
譚以星似乎是感受到了後背的目光,走得虎虎生風,還把過分長的浴巾刷地一抖,仿佛是想耍個帥。這一抖很要緊,突然就有一角不聽話的鑽到了步伐密集的腳下,譚以星沒站穩,直接向前栽倒,肉體與地面接觸發出咚的一聲,摔出了一個響亮的狗吃|屎。
“……”
那聲響還帶回音,謝明江沒憋住,發出一聲嗤笑。
“……”
譚以星很快爬起,回身怒氣沖沖地朝謝明江走來,一把就将笑得毫無防備的謝明江直接搡到了身後的游泳池裏。
謝明江倒栽蔥似的下了水,差點嗆到氣管,劃拉了好幾下,急速浮上水面。
譚以星的面容在泳池邊上變得清晰,居高臨下看着他,輕蔑一笑。
謝明江臉馬上黑了,直接竄起,長臂一伸,幹脆把譚以星連人帶浴巾也一起拽到了水裏。
重力很大,譚以星幾乎沉底,在裏邊一頓胡刨亂踩才重新浮上水,兩下刨到貼在池壁上的謝明江面前,惱怒道——
“喂!你幹嘛?!”
謝明江擡頭捋了一把頭發,咬牙切齒:“推我?再推一個試試!”
“……”譚以星的俊臉上有一絲扭曲,“就推,我不但推了,我還要揍你!”
随着話音,一記左勾拳不偏不倚落到謝明江臉上。
“……”
謝明江登時火了,他本來也不是會講什麽紳士風度,長輩身份的人,幾乎是咆哮起來,“好啊,看看今天誰揍誰?!”
說完,直朝譚以星撲去,把人重新按進水裏。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在游泳池裏開得不可開交,佐藤接完電話回來看到這一幕,瞠目結舌,趕忙圍到水池邊,跪下來叫道:“別打了!明江!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