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裂痕

謝明江失魂落魄地走到門口,才發現不是預想的無人停駐,譚以星站在那兒,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仿佛渾身的血液凝固,謝明江怔住,小心翼翼的試探:“你怎麽到這兒來了,來找我?”

譚以星擡起眼皮,毫不誇張,那眼神非常成熟,隔着一層霧,謝明江讀不懂,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剛剛周卓的男朋友叫我告訴你,讓你不要沉浸在妥協的自我感動裏,讓你好自為之。”

“……”謝明江望着他,大氣不敢出,他也是剛意識到其實自己是這麽害怕譚以星知道,怕譚以星看輕自己。

“他什麽意思?我中文不好,我沒聽懂。”譚以星也看謝明江。

歡快的音樂在現場回蕩,氣氛熱烈活潑,但不包括這一隅,外面的風吹開兩側的柔軟紗幔,透進來,謝明江沉默着,走到譚以星面前,擡手給他整理領結,認真撫平領子,好像有奶油沾到領角,用手指反複按着:“你聽到多少?”

譚以星低頭看着他的手,臉上一絲複雜神色閃過,輕輕說:“全部。”

“……”謝明江手停頓,心漸漸下沉。

“本來過來看看你在不在,發現你和他在說話。”譚以星表情嚴肅,“你說你愛他,你把當成賣的了,對不起他——”

謝明江臉上發燙,僅僅是譚以星的陳述就讓他無地自容似的:“夠了。”

譚以星果然閉上嘴,困惑地看謝明江:“我是不是聽錯了,謝明江,不要讓我誤會你。”

謝明江幹巴巴地說:“沒有。”

“那時候我确實很愛他,他不愛我,他是我搶來的。”自我剖析的話像是鞭子一樣,一下下抽到謝明江身上,皺着眉,他不敢停,怕停下,這幾句話就永遠講不完了,“第一次見到他很喜歡,我以為他和那些酒吧陪酒的沒區別,也賣身,所以就算他不同意,我還是強行把他睡了,這下你懂不懂?”

“……”

謝明江苦澀地說:“但是那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很……愛你。”

譚以星半張着嘴,像是結結實實挨了一悶棍,謝明江從他沒掩飾好的表情裏讀到震驚和迷茫,對自己的表白毫無反應,也對,自己已經不是他心裏那個完美無瑕的謝明江,自然也不會再有什麽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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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狠狠心,把手從譚以星的領子上撤下來。

那溫度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摸過,謝明江握緊拳頭,想保留點什麽,不過什麽也沒有。

徐遙嘉叫同學繼續他的游艇趴,譚以星是他最好的朋友,從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他像是準備走了,強顏歡笑道:“徐遙嘉,那個……我好像有點醉了,想先回家。”

“胡說,誰給你灌酒了?”他把譚以星拽到一旁,“謝明江不是不讓你喝嗎?”

譚以星勉強笑:“我偷喝了一點香槟,可能我是過敏。”

徐遙嘉知道過敏可不得了:“那你回家吧,哎,你說你怎麽連點兒酒也喝不了。明天再給我打電話。”

譚以星點頭,把衣服卷着搭在手腕,朝徐遙嘉告別,率先走出飯店。

謝明江緊随其後,遠遠打開車門:“去車上,外面太冷。”

譚以星抻開外套,套上身,別過頭看了眼謝明江,終于打開車門坐上去。

謝明江默默長出一口氣,關好車門,打開車裏的暖氣,啓動車子,維持着微妙的沉默。

汽車在繁華燈火中穿行,燈光和陰影交替着出現在謝明江的臉上。

這恰如其分的表達了謝明江的心情,他有坦誠的解脫,但同時也有沉悶的心痛。而譚以星呢,他縮在黑暗裏,謝明江側頭也看不見他的神情。

心頭複雜着,謝明江不敢輕舉妄動地說什麽,也害怕譚以星說什麽,哪怕只是片刻,他仍舊不希望譚以星突然繼續剛才的話題,否則他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裏無路可去,必須得有點東西填充這種空蕩但又壓抑的尴尬。

他故作無恙地擡手,打算放首歌,但幾乎同時譚以星就開了口:“我要下車。”

謝明江一愣,遲疑着停了動作:“……什麽?”

“我現在要下車。”譚以星轉過臉。

謝明江微微蹙眉:“你下車幹什麽?馬上就到家了。”

譚以星狀似悲傷痛苦地說:“我暈車,我難受。”

“……”謝明江只得停車,譚以星嗖地跳下來,蹲在馬路牙子上,抱頭,謝明江也蹲下,順着他的背,“吃什麽了?”

譚以星不吭聲。

謝明江循循善誘:“怎麽個難受法兒?”

譚以星還是不吭聲。

謝明江的手順的慢了,他看出來,譚以星不是暈車,而是心裏不舒服,譚以星抱頭沉默好久,謝明江也默契的配合,一聲不吭,很無言地感覺到他們之間橫貫了條巨大的鴻溝,譚以星要是想不通跳不過來,他就只能認孤獨的命,沒辦法,誰叫這溝是他自己挖出來的呢?

譚以星反複咀嚼着剛才自己說聽的一切,心裏空蕩蕩,他不是裝作不舒服,是真的難受,謝明江雖然有時候脾氣不好,可他從沒質疑過他的人品,現在像是被幾耳光抽得懵了頭,思維已經完全混亂,沒辦法正常運作。

謝明江能不計報酬的把他從日本千裏迢迢帶到這兒,養他,管他,教育他,他以為這樣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到,但謝明江可以,如今看來,他對謝明江絲毫不了解,一般人做不出的事,謝明江也做得出。

譚以星悶悶地說:“我想自己回家,你先去。”

謝明江好想再摸摸他的背,還是收回手,搭在自己膝頭,其實他特別想說我知道我犯了個天大的錯,可我很喜歡你,你能不能橫下心來接受這樣的我,不過他說不出口,他沒有臉說。

謝明江皺眉,沉吟着,緩緩道:“我等你,太冷,你一個人在路上不安全。”

譚以星蹲了會兒,拗不過謝明江,自己在這兒花一時半會兒也想不通,想通想不通的,還得回到謝明江家去。

兩人終于在十點剛過回了家,客廳一片漆黑,百惠本來已經到自己房間,挺驚訝地走出來:“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譚以星在門口換鞋,不吭聲,謝明江聽他始終不答話,并不想欺騙百惠,于是解釋道:“因為我今天——”

譚以星像突然醒過來似的,踩着拖鞋蹬蹬蹬走到他前面,搶白道:“哦,我不太舒服。”

百惠拉過他的手,眉毛馬上就皺起來,很關切地說:“怎麽回事啊,哪裏不舒服?”

“肚子。吃多了,呵呵。”

“胡說!肯定是受涼了。”百惠把他的手在手心裏翻來覆去,心疼道,“先去躺下吧,我給你拿藥。”

謝明江在他們的背後,和昏暗背景仿似融為一體,默不作聲。

百惠這才轉身把他手裏的包拿走:“先生你陪着阿星,我很快的。”

謝明江還未開口,譚以星就道:“不用他陪我了。”

謝明江怔怔。

百惠一頭霧水,轉臉看着譚以星:“什麽情況?”

譚以星朝她笑笑:“他今天又是上班,又是應酬,也很累,我現在就去房裏等你的藥,你快點。”

百惠征詢地望着謝明江,謝明江疲倦地點點頭:“有問題叫我,我還有一份文件要看,先上書房了。”

百惠踏實了,到客廳的抽屜櫃裏翻醫藥箱,剩下譚以星和他,對視了兩秒,譚以星說:“那我先進屋。”

“嗯。”

謝明江無力地應答,譚以星就沒和他這樣說過話,謝明江看他關上門,自己邊上樓梯邊想,剛才的自己魔怔了,到底是什麽自信還讓他覺得能維持自己在譚以星心裏的那種形象,跟譚以星在一塊兒久待,自己幼稚了,幼稚到近乎可笑。

不久前他願意把這種狀态解釋為年輕,甚至可以說享受沖動的感覺,不過現在看來,譚以星就是他感情生活的一次回光返照,不是他被救贖了,救活了,而是他要在這場愛情過後徹底死透了。

百惠并未嗅到什麽異常,特別是拿着溫水和口服液到譚以星房裏,看他拿着手機打游戲,嘆了口氣,嗔怪道:“你還玩,還玩,讓你好好躺着。”

把吸管弄好,遞到譚以星嘴邊,譚以星太投入了,看都不看,叼住喝了兩口:“靠,這也太苦了吧,還一股糊味兒。”

“良藥苦口,喝了你就能好。”

譚以星皺着眉勉強喝完了最後一口,百惠遞給他溫水,他喝了口,撒嬌道:“有沒有冰激淩啊,我想吃甜的。”

百惠眉毛倒豎:“你怎麽是個沒輕重緩急的,現在肚子都不舒服了,吃什麽冰激淩?”

“那糖呢?糖也行。”譚以星這回合的游戲打完了,抱着胸口,“難受,本來我只是肚子難受,現在我渾身難受。”

百惠服了他,只好拿來一塊太妃糖,譚以星吃到嘴,躺在床上,重重嘆口氣。

百惠笑了:“你嘆什麽氣?”

“心累。”譚以星指指心口,“心累。”

百惠習慣了他的玩笑,不當真:“你有什麽可心累的,我看你日子過的挺好。”

譚以星面無表情喃喃道:“我本來也這麽覺得。”

百惠很能發散思維:“那電視裏還有多少人吃不上飯,洗不上澡,上不起學……”

譚以星瞪着天花板:“我也想上不起學。”

“……”百惠愣了愣,推把他的肩頭,“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啊?”

譚以星勾着嘴角不吭聲,這樣模式化的笑容他知道,肯定很難看。

是啊,都什麽時候了,他還有心思開玩笑,縱使譚以星的習慣是想輕拿輕放,但他也不清楚自己扮演個何種角色,他能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謝明江嗎?還是謝明江對他那麽好,他對謝明江要就事論事。他發現自己不能代替誰指責誰,也不能代替誰理解誰,他想拿又拿不起來,想放下又做不到真的丢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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