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哥哥……”小月牙擡起頭,詫異地看他。

葉卿白皙的脖頸裸露在冷風中,微微喘息時,他的嘴巴裏冒出暖暖的熱氣。

這個哥哥幹淨得纖塵不染,跟她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俊美清秀的五官每一部分都長得很細膩,出落而标致的骨相,讓她想起人們總說的相由心生。

葉卿就是那種光是看着就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的長相。

但是還沒親近上的時候,你又會覺得自己高攀不起。

溫柔儒雅,謙謙公子。

小月牙比不上的,不止是他的幹淨,還有出身世家,修養高貴的氣質。

他的出身,讓他們之間隔了人山人海。

舉着孔明燈的小孩叫嚣着跑遠了。

小月牙回過神來,不知道怎麽跟葉卿打招呼,又邁開腿跟上那群孩子。

“你不要再追啦!臭要飯的!略略略!”

小月牙焦急地說,“你把那個還給我我就不追了。”

“在我們手上就是我們的,你有本事花錢買啊!”

帶頭的小男孩舉起手裏的孔明燈,趾高氣揚地沖着小月牙吼。

得意忘形的男孩沒有注意到早就站在身後的人,手裏的燈一下子被扯走。

隊伍裏安靜了好一會兒,男孩轉過身氣急敗壞地向周訪先嚷嚷。

周訪先孔明燈舉高:“在我手上就是我的,你有本事花錢買啊。”

“你欺負人,你欺負人!”

在一群小鬼頭歇斯底裏地掙紮時,周訪先已經一步一步走到小月牙身邊。

他一手抄進褲兜裏,把孔明燈往她面前一送,“你的?”

“嗯嗯。”她伸出手去接。

他收回去,“哪兒來的?”

“我猜燈謎猜對了,那個叔叔給我的。”

她猶豫着到底要不要接,小手懸在半空有些局促。

周訪先把孔明燈遮在她頭上。

小月牙悶悶地“嗷”了聲。

兇兇的哥哥和好看的哥哥應該是朋友,小月牙怯怯地看一眼葉卿。

葉卿問她:“你家人呢?”

小月牙摳摳自己低挂的眼角,小聲解釋,“我是自己出來玩的。”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小月牙。”

“大名呢?你姓什麽?”

“我不知道我姓什麽,我沒有姓。”

她抿着嘴巴,降低了聲線,“但是我不是臭要飯的,我以前跟阿花姐姐住在福利院,後來在吳太太那裏住過,我只是暫時沒有地方去了。”

只是暫時沒有地方去,所以睡在外面幾天。

會有好心的阿姨給她送吃的,所以餓不死。

不知道今天過什麽節日,大街上一直很熱鬧的樣子。

她誤打誤撞猜對了一個燈謎,拿到這個東西也不知道要怎麽玩。

而現在站在葉卿面前,小月牙也不知道這樣的場面要如何收尾。

“幺兒!訪先!”

慢慢悠悠騎車過來的葉聞祺看起來十分高興。

他停穩了,恰好旁邊停下來一輛車。

吳岩笑眯眯地坐在車裏。

副駕上下來一個女生,穿着粉色棉襖與淡色長裙。

嚴禾臉上還帶着淡妝,編發沒有拆掉。

兩條長長的麻花辮追在胸前,她輕描淡寫地看了眼葉卿與周訪先。

最終視線停在小月牙身上。

小月牙與嚴禾對視的一瞬間,愣住了。

盯着高高瘦瘦的姐姐看了很久,小月牙眼睛都發直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美的女孩,像仙女下凡。臉特別小,身材特別好,眼睛特別漂亮。皮膚白得發光。

只要往人群中一站,所有平凡的女孩都變成了襯托天鵝的醜小鴨。

總之,如果能長成這樣,那小月牙一定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而嚴禾眼中一抹清冷之色,更是疏離了這喜樂人間。

她一句話沒說,眼中有倦意,背過身跟着人流走向古老的城垣。

夜晚,城牆之上人潮洶湧。

嚴禾站得離人群頗遠,她裹緊了棉襖,打了個哈欠。

乏了。

身前的男孩背影寬闊。

十七歲的周訪先骨骼拔節,擋住她看天空的全部視線。

嚴禾盯着他後腦勺的一根飄來飄去的頭發絲。

周訪先突然回了頭,兩人猝不及防地對視。

她慵懶地掀了下眼皮,沒有慌神。

他主動往後退一步,“站前面,看得清。”

與周訪先并肩站着,嚴禾沒有動。

于是那個空出來的位置就一直空着。

煙花絢爛地綻放在夜空,伴随而來的禮炮驚動了小城,猶如開國建業的氣勢。

城牆很長很擁擠,一排排飛檐之下,積了雪的燈籠半紅半白,肅靜而優雅。

葉卿看着小月牙努力踮腳擡頭的模樣,問她,“看得見嗎?”

她轉了個身,小聲說,“看見一點點。”

葉卿欺身往前,倏然擋住小月牙眼裏僅存的一點光亮,也擋掉刺骨的寒風。

他很輕很輕地說,“抱你好不好?”

她抿唇,點頭:“好。”

葉卿把她裹進大衣裏,抱起來。

沒怎麽抱過孩子,他手生,不知道會不會哪裏沒有調整好硌到她。

但是小月牙沒有表現出不愉快,

“你為什麽叫小月牙?”

“這是我抓阄抓到的名字。”

葉卿看着她淡笑道:“那我叫小雲朵。”

“小雲朵……”

小月牙呆呆地看着他,然後嘿嘿笑了:“我們班還有小泥巴和小石頭,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你為什麽一個人跑出來?”

她愣了一下。

因為有一個奇怪的叔叔來給他們看病。

“因為……因為……”

小月牙幾乎要脫口而出了,身後一連串的炮聲讓她吓得肩膀一抖。

沒有說出口的話被吞回腹中。

她亮晶晶的眼裏映着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還有一個呼吸輕緩的哥哥。

她抿了抿薄薄的嘴唇。

在等待禮炮奏完的過程中,小月牙在葉卿的懷裏睡了。

睡得不熟,做了一個夢。

夢見春天來了,冰雪消融。

——

晚上葉卿家有小聚。

屋外寒風凜冽,今天部隊放假,院裏沒人訓練。

嚴禾在廚房幫忙煮了幾個湯圓,借着自來水搓搓手。

夜色蒙蒙,她眯起眼睛,看到一抹挺拔的身軀在落了雪的白楊樹下站着崗。

筆直的白楊,筆直的少年,都喜歡較勁似的,再冷也不搓手縮脖。

嚴禾用小手帕擦幹手上的水,安靜地看着周訪先的背影。

上一次說話是在學校裏,他來初中部找人打球,在門口攔了她,讓她捎個話。

上上次說話是在一年前,她從家屬院食堂打了一頓飯拿回家,他跟上來嘲笑她:“天天吃那麽好怎麽不見你長個兒呢。”

當時她被噎了半天,沒想到怎麽回嘴,他就跑遠了。

嚴禾手撐着桌面,夠着脖子看外面。

她其實很想問他,怎麽罰站了呢?是不是回去晚了?是不是又打架了?

可是他們不熟。

今天家裏熱鬧,葉卿父母、大伯二伯和幾個叔叔都在。

大人看電視,小孩去外面撿炮仗撚兒。

葉卿從後面伸過來一只手,幫嚴禾關掉了一直流水的水龍頭。

嚴禾問,“他怎麽了?”

葉卿說:“不知道。”

旁邊的鍋裏煮沸了,嚴禾眼疾手快地撈了一碗湯圓,“你給他送過去,別說我讓送的。”

“你煮的?”

“廢話。”

葉卿沉默了。

嚴禾眼神剜過去。

葉卿硬着頭皮送過去。

他在周訪先旁邊站了會兒。問他,“惹什麽事了?”

周訪先瞄他一眼,“我那天不是把學校玻璃撞碎了麽。”

“你不能從門進?”

“那窗戶好開,我以前撞一下鎖扣就開了,那天就是勁使大了點。”

葉卿短暫地沉默。

周訪先眉間有愠色,“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打架?”

“沒有。”

葉卿把湯圓遞給他,“你嘗嘗這個。”

少年聞着湯圓香,小聲說:“你別跟我說話了,我爸看着呢。”

“我放旁邊。”

“別、別放。”周訪先看一眼,“你吃了吧,我不吃,別糟蹋湯圓。”

“我放旁邊,你站完……”

他突然聲音拔高一點:“那你倒了吧!”

葉卿很為難。

他瞄了一眼自家窗戶,嚴禾已經沒有再盯着了。

周訪先說不吃,就是鐵定不會碰。

但是葉卿舍不得倒掉。

如果嚴禾知道葉卿偷偷把她煮的湯圓吃掉了一定會把他胳膊卸了。

最終,他還是冒着生命危險去了一趟吳岩家。

吳岩的房子是獨戶,帶個小院兒,二十年前的舊食堂,一個平頂屋。

這麽寶貝的地方,沒人知道他怎麽申請上的。

太陽每每從東邊的廂房升起來,正對着軍歌嘹亮的大食堂。

院子是老建築,而今已經褪化到磚瓦斑白,年久失修的古屋失了光彩,院子中央那顆銀杏樹卻枝葉繁茂。

廂房後面是個偏廈,偏廈裏頭安了個土竈臺,葉卿進門的時候,小月牙正在伸長了脖子往那黑黢黢的洞裏張望。

聽見門口有腳步聲,她腦袋取出來,昏黃的鎢絲燈一亮,鼻頭一抹黑。

小月牙蹭蹭鼻尖,看着他明眸皓齒的模樣,張了張嘴巴。

葉卿用指腹替她蹭掉鼻尖的灰燼,“叔叔回來了嗎?”

小月牙伸出兩根手指頭,“他回來了兩次。”

她回憶了一下吳岩剛剛進門的樣子,“不過後來又走了,他說晚一點來給我做晚飯。”

動動鼻子,聞到他碗裏的湯圓香。

小月牙咬了咬嘴唇。

“想吃?”

她點點頭。

葉卿把她抱到洗手臺上,給她擦洗了灰蒙蒙的臉。

亮晶晶的瞳仁對上他的,葉卿眸中含笑。

小孩長得很細膩,小家子氣的骨相完全撐不起一個男人的氣概。

葉卿舀了一個湯圓,送到她嘴邊。

小月牙呼呼吹了吹,發現湯圓并不燙,她努力張大了嘴巴,也沒法吞下整個勺子。

葉卿把勺子一擡,碩大的湯圓滑到她嘴裏。

她嘴裏鼓得滿滿,咀嚼,費力地吞咽。

櫻唇尖小飽滿,唇峰粉嫩,汁水溢出來,堪堪勾出下唇瓣一個清晰的曲形輪廓。

“你嘴巴好小。”他幫她擦擦嘴邊的湯汁,“好吃嗎?”

“嗯嗯。”

她蹲在臺子上,歪着腦袋看葉卿咽下去一口,“裏面有甜甜的餡。”

“嗯。”

窗外寒風呼嘯。

葉卿聽見有人講話的聲音,便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吳岩的聲音,“你先進屋。”

另一個男人說,“我在外面等吧,看不到她我心裏急,坐不住。”

“別說心裏急不急的,你先進去,你閨女馬上就來,我還能給你拐跑了?”

片刻的沉默之後,有人推了門。

葉卿把小月牙抱回去,躲進了土竈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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