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周訪先的身影壓過來,小月牙的眼前暗了下來。
他說話聲音很沉,“為什麽騙人?”
“我沒有騙人。”
“回答我的問題,不要浪費時間。”
小月牙小聲嘀咕,“好兇啊啾啾。”
“啾什麽啾,說話。”
小月牙吓得一抖,“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嗎?那……我看你這麽喜歡耍流氓,不如叫你流氓兔吧。你喜歡流氓兔嗎?”
話音剛落,外面響起咚咚兩下敲門聲,喊他,“訪先。”
他盯住那扇門,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開門。”
小月牙暗測測地往門口挪步子。
氣氛僵持一會兒。
葉卿又說了句,“開門。”
周訪先把門拉開,瞪外面的人,“哥都不會叫了?”
少頃,葉卿道歉:“對不起,哥哥。”
周訪先懶得跟他算賬,望了一眼小月牙,眼神不帶力量,卻有一層輕飄飄的警告。
算了。
他眼皮耷拉着,痞氣看着葉卿,“你好自為之。”
你好自為之。
五個沉重的字眼壓在心口。
葉卿目送他走遠,轉身看到臉色通紅的小月牙,“找我?”
“我給你買藥了。”
他松下一口氣,小聲問,“他為難你了?”
“沒有,流氓兔是好人。”小月牙晃晃腦袋,這樣說。
葉卿把她拉到外面,鎖上門,“流氓兔是什麽?”
球場上已經沒有人了,三束燈光照亮空蕩蕩的場館。
小月牙拉着葉卿的手說,“流氓兔就是會耍流氓的兔子。”
“哦。”
“雖然耍流氓不好,但是它很可愛,白白的,肚子上很多肉,而且它還特別饞,什麽都吃。所以我很喜歡它。”
“它吃什麽?”
“它吃……吃青草,吃泥土,吃足球框,吃國旗,還吃小女孩頭發上的蝴蝶結。”
教室門口有很多人在打鬧,葉卿把小月牙送到操場,“你自己去玩一會兒,我還有一節課,上完就回家。”
“嗯。”她點點頭。
操場上有綠綠的青草地,寬敞明亮。
這是小月牙第一次進學校,她高興得想要在地上打滾。
可是她要做一個有風度的女……男孩子,所以她背着手,在操場上走了一圈。
雖然操場離教室很遠,但是小月牙仍然能夠聽到朗朗的讀書聲。
不知道他們在念什麽,不過整整齊齊的聲音真好聽。
她也夢想着有一天能夠在校園裏念書,只是不知道夢想什麽時候才可以實現。
打了下課鈴之後,每一個教室裏都湧出來大片的學生。
小月牙緊緊盯着葉卿剛剛走進的那扇門。一直到最後人都快走光了,他才出現。
嚴禾等得不耐煩,等葉卿出來,她一句話不想說,走在最前面。
葉卿牽着小月牙。
周訪先靠在學校鐵欄杆上,手插褲兜晃着腿,穿着那件黑色外套。
見嚴禾過來,他立馬到她斜後方跟着,“剛剛打球急,沖你了,對不起啊。”
“沒什麽。”
“你今天怎麽這麽晚?”
嚴禾沒看他,“值日。”
“你哪幾天啊?下次我幫你打掃。”
“老師會來看的。”
“哦。”他視線往下墜。
嚴禾沒有穿校服,一件奶白色的連衣裙垂在腿間,走路時被膝蓋撞出一層一層漣漪。小腿像是藕段,細細的一節。
想摸一下。
周訪先捏一下鼻子,看她側臉,“裙子蠻好看的。”
“好看改天借你穿。”
他低頭呵呵地笑一聲,速度往前跨了幾步,跟上她。
兩人靜靜并行,風吹落了樹上的香樟枯葉。
為了避免髒葉子落在她頭上,周訪先拉了一下她的手。
因為動作太輕,只握住一根手指。
他手暖,她手涼。周訪先用力,慢慢地裹住她的掌心。
拉了一分鐘左右,最終在他粗糙的心思裏,戀戀不舍地分離。
進了院裏,要率先路過吳岩家的院子。
“姐姐。”
嚴禾回頭。
葉卿看了一眼坐在樓下的老人。
對面牆上長滿了爬山虎,牆根處堆着美人蕉。
周老喜歡往植物叢裏擺一張竹椅,坐上去吱吱呀呀地晃,偶爾聞着鼻煙,就覺得生活處處喜興。
蕩在美好的春意間,沒注意到自家孫子過來,直到周訪先喊了聲爺爺,周老才緩緩睜眼。
看着孫子背書包的樣子就高興。
他又望了望跟在後面溫吞步行的葉卿,仍然高興。
沒太在意葉卿身側的小孩兒,待他一對目光落在嚴禾身上,周老的臉色就沒這麽好看了。
“周訪先,跟我回家!”
周訪先懶懶地答,“馬上來——”
他拍了一下嚴禾的肩膀,算作告別。
縱然習慣了衆人對她母親的冷眼常常遷怒于自己,但嚴禾此刻還是有一些難過。
有人堅定地認為紅杏出牆這種事是會遺傳的,她百口莫辯。
嚴禾站在大樹後面,目送他走過拐角。
——
江南二月春深淺,芳草青時,燕子來遲。
房梁之下群燕築巢,銜泥而來,工程浩大。
乍暖還寒的季節,葉卿站在屋檐底下,仰着頭吹了聲口哨。
一只雛燕探出腦袋,用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他。
葉卿笑起來,露出別致少年感的小虎牙。
春光旖旎,落日剪下他的身影,拓上青瓦牆。
“叔叔,今天店裏這麽早就忙完了?”
葉卿回頭,看着吳岩走過來。
“今天沒去店裏,去派出所問情況了。”
此前吳岩就考慮過領養小孩子的事情,但是撫養一個小孩畢竟不是容易事,他考慮了很久才做出決定。
小月牙說她之前是被福利院收留的,吳岩除了準備自己的材料還要去一趟福利院,需要出具福利院收留棄嬰的原始證明。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很有勁頭。
雖然吳岩對□□這件事起初并不積極,但是有個孩子在身邊之後,日子确實過得輕快了不少。
壓力也大,但有希望。
有了希望,就能構思未來。
在他身邊留下的,不是一張紙,一個簡單的證明,而是一個活蹦亂跳的生命。
他願意為這個生命承擔一些責任。
躺在屋裏睡覺的小月牙聽見外面的動靜,她站在窗邊,聽見岩叔跟葉卿說領養的事情。
小月牙其實是很慌張的。
她害怕岩叔去了福利院後,發現她是個女孩會難過。
事已至此,小月牙也不知如何向他們交代。
她一籌莫展地下了床。
可是剛剛跨出去一個步子,頓時感覺到身體裏有什麽熱熱的東西流了出來。
“天吶。”
不會是……尿褲子了吧。
小月牙急忙進了廁所把褲子褪了,卻發現她的內褲上面一團紅紅的東西。
她不是尿褲子,她是尿血了。
小月牙感覺到一塊大石頭砸在心上。
她再次慌了神。
為什麽會這樣呢?
好多好多血,她坐在馬桶上也一直在流血。
看了看鏡子裏的模樣,臉上一片蒼白,憔悴得很。
難怪之前覺得胸口有異樣的疼痛,她一定是生病了。
身上疼一點沒有關系,可是流血的話,一定是很嚴重很嚴重的病。
如果吳岩真的領養了她怎麽辦?
如果她得了癌症死掉了怎麽辦?
如果她得的不是癌症,卻要花很多錢看病怎麽辦?
叔叔的生活這麽拮據,要怎麽花很多錢給她看病呢?
她要怎麽告訴他們,自己生了奇怪的病?她又要怎麽開口說,她騙了他們所有人?
周訪先說的很對,她就是一個騙子。
她太壞了。
所以遭報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