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月牙再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了,她在床上躺了一晚上,突然感受到了失眠的痛苦。

她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還沒有在大大的操場上跑過步,還沒有穿過好看的校服。

沒有來得及告訴哥哥和叔叔她其實是個女孩子。

也沒有談過戀愛。

她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黎明到來之前,小月牙悄悄地下了床,把她那些髒掉的褲子打包放進一個書包裏。

在收拾的時候,她微微感覺到有一點悲傷,但也沒有難過到想要掉眼淚的地步。

她悲傷的只是将來叔叔看不到她一定會覺得很失落。

她再一次欺騙了他們。

可是欺騙總好過拖累。

小月牙決定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偷偷死去。

她背上書包,蹑手蹑腳地走出了大門。

她摸了摸大院子裏的那顆古老的銀杏。

可憐的小月牙活得都沒有你久呢,銀杏伯伯,你真的很幸運。

太陽還沒有升起,清晨的露水沾上了綠綠的小草。

小月牙走了很久的路,走回了茶館。

她摘了一朵太陽花放在茶館的門前,不知道吳太太還記不記得她這樣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呢?

就讓這朵小花代替她繼續感謝着他們吧。

最後,她回到了福利院。

已經中午了。

隔着福利院的院牆,小月牙看着小泥巴他們,仍然快樂地在做游戲。

小月牙走了以後,小泥巴一定取代她成為了他們院裏面最漂亮的小女孩。

可是小泥巴現在真的很快樂嗎?

小月牙搖了搖頭。

她不知道。

穿着白大褂,帶着口罩的叔叔從車上下來。

小月牙很想上前和他說話。

她想說,叔叔,你不要再欺負小泥巴她們了,她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可是她不敢。

她還想告訴小泥巴,被欺負不是你們的錯,你們以後一定要活得堂堂正正的。

可是她已經錯過了時機。

這樣也好,這些遺憾就讓她一個人承受吧。

——

葉卿放學歸家,飯桌上的肉香傳到門口玄關。

他換了鞋子進門,看到坐在飯桌上與他母親談笑風生的江措。

葉卿喊了聲“媽媽”。

江措的目光早就捕捉到他,卻刻意地低着頭,用筷子翻動碗裏的一顆花生。

“趕緊進來,坐下吃飯。”

避免弄髒衣袖,葉卿撸起兩邊袖子,白玉般的手臂往桌沿一擱。

江措生怕手裏筷子戳到他,往旁邊挪了挪。

葉卿的臉上很少會有情緒出來,所以她不知道怎麽應對他的波瀾不驚,只能誠惶誠恐地讨好。

“阿措給咱家貼了一下午的窗花,我看她餓得不行,就讓她先吃了。”

石清懸一邊說話一邊把一塊五花肉放進水裏涮一下,一層辣油過濾幹淨了,她才放心地把肉放進兒子的碗中,“別介意,啊。”

“嗯。”

他淡漠地應。

“爸爸呢?”

“加班,不回來吃。”

石清懸今天格外的話多,葉卿沒有聽她說了些什麽。

食不言寝不語。

他媽用這樣的理由向江措解釋了他的冷淡。

江措特別怕他似的,說一句話就要看一下他的臉色。

“對了,這幾天別去你姑姑家啊,她家出了點事。”

“什麽事?”葉卿擡了下頭。

江措看他一眼,又趕緊看向石清懸。

“你那個姑父開車子撞人了,撞了一摩托車,男的帶小孩,大人死了,小孩在搶救。”

“他怎麽辦?”

“估計要準備打官司了。”

“誰幫他打?”

“不知道。”媽媽的回答頗為冷漠。

石清懸說,“反正你小孩也幫不上什麽忙,別去給人家添亂就行,你姐要不來找你你也別去招她,啊,人家心情肯定不好的。”

“嗯。”葉卿放下了碗筷。

他起身去廚房刷碗。

石清懸看着兒子高挑修長的身形,滿臉的驕傲。

江措眼中掩飾不住的傾慕,她也看得出來。

其實石清懸不大喜歡江措這性格,初見時覺得小丫頭模子挺漂亮,後來處久了,用看兒媳婦兒的眼光看待,就挑出不少毛病來。

只能說無奈她拉不下臉來瓦解當年那個玩笑話,所以她一直對江措也挺不錯。

江措吃完飯,石清懸讓她把碗放桌上就行。

她堅持去了廚房。

與葉卿并肩站着,江措的個頭只及他的肩膀。

她漫不經心地洗着碗,用餘光看葉卿,“你讨厭我了嗎?”

他沒說什麽。

“上次的事情我給你道歉,我認真地給你道歉。”

葉卿把手擦幹,“過來一下。”

他走到客廳,江措跟至。

書包放在沙發上,葉卿把裏面的信封取出來,交給她,“這個拿回去吧。”

“這是給你的……”

“我不喜歡替別人保管東西。”

江措讪讪地接過她的信封。

封口被撕開了,他看過了。

唯一交出去的一份心意也被退回了,江措咬着牙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石清懸見情況不對勁,打算打個圓場。

江措頭一擡,立刻臉色轉晴。看着葉卿說:“對了,上次跟你一起玩的那個弟弟呢,我怎麽沒看到他?”

葉卿後背漸漸僵直。

石清懸微愣:“什麽弟弟啊?你啥時候有弟弟了?”

“沒有嗎?”江措撓撓下巴,“上次跟我們一起看電影的那個啊,阿姨你不知道嗎?”

石清懸收拾桌子的動作漸漸停下來,“什麽意思啊兒子?”

他解釋:“不是弟弟,普通同學。”

“可是苗苗姐說那是你弟弟啊,而且他看起來,”江措唇角帶着些譏諷的笑意,“也不像是你同學吧,你們看起來那麽親密,就像……”

葉卿薄唇微抿,眼中透着寒氣,“就像什麽。”

他咬牙的力度她能感受到。

江措退縮,小聲地說:“對、對不起啊。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石清懸抹布一扔,拽着葉卿的校服,“什麽意思?你說清楚。”

葉卿說:“岩叔打算領養的一個孩子,是孤兒院的。”

“我說你最近總是不待在家裏。”媽媽很生氣,眉毛皺得緊緊的,“岩叔領養就讓岩叔領養,你不許跟外面的野孩子玩,你知道他們身上多少細菌嗎?萬一感染了怎麽辦?你病還想不想好了?”

葉卿聽煩了這些話:“你不用總是這樣說,生病不是因為——”

“不是因為別人?是因為自己?”石清懸說着說着聲音就顫抖了起來。

葉卿及時止住了。

媽媽坐在桌邊,撐着太陽穴落淚:“是,是你體質不好,所以你活該生病,是你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我沒照顧好你。”

“可是我還有別的辦法嗎?”

“我當初是看着你哥哥躺在醫院裏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一個好好的人就那麽沒了,你說我難不難過?”

“我也不想為難你,可是一想到你哥,我再怎麽不忍心也得狠下心來。要是媽媽再不看好了你,萬一你哪天也……我怎麽活?”

這是媽媽很難得地在葉卿面前提起他早逝的哥哥,聽得葉卿心裏一軟。

一次心軟,讓他無辜地面對了懲罰。

石清懸說,“明天星期六不上課吧?你別出門了。”

葉卿沒有接話。

被媽媽的親情牌困牢的他,沒有了反抗的機會。

已經很多年,沒有被父母反鎖在家。

雖然他們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但沒有一次是因為犯了錯誤而被拘束。

葉卿沒有說話,沒有發脾氣,漠然地接受了這樣的懲罰。

江措離開以後,爸爸回來了。

葉卿沒有再走出房間。

他坐在被修繕的防盜窗邊,看着外面的柿子樹。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

葉卿沒有多想姑姑家的事情,他對親戚之間的感情一向淡漠。

雖然大家庭的熱鬧讓他的生活多了不少滋味,可是大人之間的恩怨也常常讓人頭疼。

站在一個孩子的立場上,他不願意多問。

但是獨自在家的這兩天,嚴禾很難得沒有來找他,這讓他覺得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

媽媽星期天下午回來之後,就允許葉卿出門了。

他沒有必須要去的地方,邁着雙腿在外面走一走。

去吳岩家的路上一路都挺安靜。

到了家門口,發現今天這裏安靜得很反常。

“岩叔。”他敲門。

吳岩走出來,焦慮地抓抓頭發。

“怎麽了?”

“小月牙不見了,你說他會去哪了?”

“不見了?”葉卿眉頭蹙起。

“我昨天一早起來他就沒了,我以為他只是出去玩了,結果昨天晚上他沒回來,我出去找了一圈,今天一直等到現在都沒回來。”

等到現在,太陽都快下山了。

葉卿說,“我跟你一起找。”

“嗯。”

這一找,兩個人折騰到将近晚上都沒有見到小月牙的蹤影。

他們能找的地方,無非是這十幾棟家屬樓內樓外,遠一點,幾條街都尋了一遍。

杳無音信。

吳岩說,他沒有任何一句交代,就這樣走了。

葉卿坐在河岸想。

會不會出了什麽意外?

會不會掉到河裏去了?

小月牙這樣的情況他們報案都沒法報。

他有什麽立場為他着急呢?

這天,他們找遍了所有該找的地方。

一籌莫展之際,葉卿想到了江措。

抱着最後一絲陰暗的希望,他走到了江措家的樓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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