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嚴禾習慣了披頭發,在學校也一樣。
班主任找她談話,讓她把頭發紮起來,不然影響學風。
講了一大堆道理,嚴禾說:“老師您不用說那麽多了,我是不會紮的。”
班主任臉都氣白了。
不過這幾天,嚴禾還是很給面子,紮了馬尾。
酒紅色的纖細發帶融入發梢,發尾微微卷曲,落在肩膀。
她的長相是清純偏甜美那一挂的,看着顯小,打扮起來就像一個漂亮的初中小妹妹。
她穿着單薄的校服,走到高一教室門口。
有男生在門口拖地,筆走龍蛇,寫書法似的。
避免髒水濺到身上,嚴禾跨過,推開他們班後門。
最後排坐着一個男生。
身姿筆直,在看書——是她人模狗樣的弟弟了。
嚴禾是來找昨晚那個男生還圍巾的,見他不在,打算給葉卿。
她站在後門口,擋住大半的門。
有人進來。
比她高大半個頭的少年裹得像個粽子,避免撞到她,他只好側身橫着走進。
謝譽手裏捏着煎餅果子,咔嚓一口咬下去,兩人一對視,都沉默了。
嚴禾把手裏紙袋子塞他懷裏,“還給你。”
她交完就走。
“诶诶學姐,”謝譽咽下那口早餐,迅速趕上,“送給你了,不用還的。”
“擺什麽闊,我又不缺。”
謝譽跟在她旁邊。
他磊落地看着她,眼中的喜歡不加掩飾。
女孩子精致的發帶,漂亮的發線,身上淡淡的清香,讓他嘴角的笑意也藏不住。
已經打過了早讀鈴。
兩人不急不慌往高三的樓走。
轉角處,嚴禾遇上一個初中執勤崗的女生,要不是那女生也走得慢,兩人差點撞上。
女生紮馬尾,額前有一點點碎發。眼睛很大,挺漂亮的。
對視的一瞬間,眼裏的溫度非常抓人。
人的五官,最能體現靈氣的,無非是眼睛。她的一雙杏眼偏褐色,睫毛像小扇子,忽閃忽閃了幾下。
然而一般嚴禾走路目不斜視,餘光裏裝不下人。
嚴禾對美女沒多大興趣,起初她并沒有在意,打算繞路走。
不過那個女孩看到她的眼神愕然驚了一下,神情變化太明顯,嚴禾才看了她第二眼。
鵝蛋臉,白皮膚,櫻唇有些薄。微抿時能看出緊張。
年紀不大,個子不高。但的确是個美女。放在正在發育的參差不齊的初中生裏面,是挺惹眼的。
長相非常清秀,小家碧玉型的。
她穿校服,沒改褲腳,是個規矩的人。
這美女有點眼熟,但是嚴禾一時間想不起來是誰。
女生見到嚴禾,短暫的詫異過後,迅速地低下頭去。
“我們認識……”嚴禾本打算開口打探一句,她話未說完,那女生已經急急要離開了。
嚴禾有點無語。
她很讨厭別人畏首畏尾的樣子。
認識怎麽樣?不認識怎麽樣?說句話而已,能張嘴把你吞了?
不過看這女孩的樣子,倒真像是嚴禾要把她吞了似的。
她急急忙忙地離開,嘣一下撞上謝譽的胸膛。
“啊。”女生揉了揉腦門,她一擡頭,退後一步,溫吞地批評人:“謝譽,你的校牌呢?”
謝譽閃開她準備走,被攔下。他視線追着嚴禾走遠,又躲不開眼前人的追問。
“我沒戴,你甭扯我,扯我我也沒戴。”
他跟那女生拉扯了一會兒,小聲說,“真的,你別擱我邊上轉悠,一會兒讓領導給突突了。”
女生有點生氣,不過她氣得也不明顯,開口聲音軟糯,“你不要總是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你沒有戴校牌,校長檢查到的話你就要倒黴了。”
“倒什麽黴啊?不戴校牌我就不是我了?誰定的破規矩?”
“可是……”
女生不知道怎麽回嘴,恰好在包幹區打掃衛生的女同學怼了謝譽一句:“有錢人就是拽啊,不戴校牌咋了?誰定的破規矩?大不了明天換個校長呗!”
謝譽笑笑,“有錢就是了不起,千金難買爺樂意。”
他走幾步又回頭,對小女孩說,“別扣分,回頭送你班上去。”
嚴禾把這些插科打诨的話聽在耳朵裏,她仍然在想,到底在哪裏見過那個女孩。
女孩的口音有點像江浙那邊的。
可惜嚴禾絞盡腦汁了,卻找不到半分線索。
一直到高三教室門口了,謝譽也沒走。
嚴禾站住,“喜歡我?”
謝譽:“……嗯?”
“你還長個嗎?不長就別掙紮了。我不喜歡一米八以下的排骨。”
謝譽噎了半天,笑了,“你怎麽知道我沒有一米八?”
嚴禾:“你有嗎?”
“沒,沒有。”
她扇了一下手,示意他讓路,“話只說一次,不要讓我重複。”
“我還長呢還長呢,”謝譽挺高興,“男長二十六,我今年才十五啊,發揮的餘地太大啦,小時候看骨科醫生說我能長到一米九!”
“關我什麽事。”
“我要是長高了,你就考慮考慮要不要……”謝譽彎下腰,讨俏地笑起來,很小心地說話,“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她瞄了一眼他的梨渦,再往上是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男孩的彎彎眉眼也不能融化她心裏的小冰山。
“你長到十米我都不會考慮的。”
嚴禾走進教室,砰一聲把門關上,“上課了,再見。”
外面:“嗷——鼻子。”
——
謝譽捂着臉走了半程。
他額頭上綁了一根鮮紅的發帶,往高一樓走。
劉海兒底下,發帶上影影綽綽現出“XIE”這幾個字母。
幾個女生路過,見了謝譽就笑,叫他來個後空翻。
唇紅齒白的少年歪着腦袋笑:“大早上的,腰翻折了咋整啊,小爺還得長個兒呢。”
“長那麽高幹嘛?天塌下來你頂着啊?”
“我不僅要頂天,我還要be spider man!(蜘蛛俠)”
她們罵他中二病。
謝譽巴掌大的小臉一揚,漂亮且自得的模樣,就像少女漫裏的男主。
上了樓梯,剛剛那個女生在樓下重新叫住他,“對了謝譽,你什麽星座?”
謝譽停了步子,“白羊啊。”
那人抛上來一只喜羊羊的公仔,“禮物!”
他接住,“正好昨天有人送了我倆,再多一個我都不要,挺好,三陽(羊)開泰,哥要發財升仙兒了。”
女生彎着腰哈哈大笑。
謝譽進了教室,把他的外套脫了挂後邊晾衣架上,将毛絨絨的領子上一層薄雪拂去。
他轉身,長腿跨進板凳,跟前面回頭偷看的女生對視了。
全班最帥的兩個男生坐在最後排,他和葉卿的座位幾乎自帶鎂光燈。
葉卿習慣了這樣的打量,他安之若素。
謝譽則是笑笑,跟她們說早上好啊,然後看着那些女孩紅着臉轉回去。
葉卿坐得慵懶。他的視線漫不經心地劃過一行一行的文字。
“同桌兒。”謝譽喊他。
“嗯。”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班長這人總是勁勁兒的?”
葉卿擡頭,看到謝譽說的班長正在迎面走來,發着什麽東西,男生頗為嚴肅的側臉帶着陰柔的寒氣,卻十分俊美。
是個長相特別乖巧的男生,叫時君以,他們班長。每一個人對他說謝謝的時候,他都會笑一笑。
看着時君以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張張券,挨個遞給同學時,葉卿想起昨晚那道門縫裏的身影。
這樣的人,看着與你交好,實則滿腹心事,拒人于千裏之外。
“哪個科技館啊?”謝譽接過時君以發給他的門票,翻來覆去看了看。
“學校對面那個。”
“我去看這個是不是晚自習就不用上了?”
“嗯,看你選擇。”時君以說。
“行,我知道了。”
一進暖烘烘的教室,大家都把厚重的外套脫了,穿着短袖上課。唯獨少數幾個人還在規規矩矩地穿着校服,時君以就是那少數人之一。
謝譽剛剛那句話是随口說的,他現在已經毫不在意班長為什麽勁勁兒的,認真研究起了科技館究竟有什麽好玩的。
葉卿看着門票上花裏胡哨的圖片,好像是有什麽科技展覽,他也不太明白。
預備鈴響了,老師進班。
前面叫許小寒的女生回過頭來問,“你們去不去看……”
一看見謝譽,許小寒立馬把說一半的話給噎回去了,“你鼻子咋紅紅的啊?”
謝譽捂臉,“前幾天讓我爸揍了。”
“為啥揍你啊。”
“練武功練嗨了,一棍子給我掄牆上下不來。”
“那你不還是下來了嗎”
謝譽:“我媽摳了三天三夜。”
許小寒噗嗤一聲。
班主任在上面怒吼,“哎哎哎後面的!幹嘛呢!!沒聽見鈴聲!?”
許小寒側着身子小心問他,“還練武功,你爸爸怎麽那麽無聊啊!?”
“你別說,我爸下了班是挺無聊,真想市裏哪天舉辦個打兒子比賽,讓他老人家拿個冠軍樂呵樂呵。”
許小寒轉過身去笑得抖啊抖啊抖。
謝譽:“诶诶,差不多行了啊,桌子腿兒給你笑塌了。”
許小寒嬌嗔地哎呀一聲,“還不是怪你逗我笑,煩不煩啊,學習都學不好,讨厭。”
“……嚯,您這鍋甩的我臉疼。”
上課鈴響。
謝譽握了支筆,低下頭安安靜靜做了會兒卷子。
他左撇子,寫字又快又飄,解題速度也飛快,而且很流利,雖然省略了很多步驟,看不懂在寫什麽,許小寒也看得移不開眼,眼中又是驚羨又是崇拜。
她轉回去,考慮良久。從桌肚裏取出一盒費列羅巧克力,等謝譽做完一道題,趁機飛快地放他桌上。
謝譽疑惑地看看被包得粉粉嫩嫩的巧克力禮盒,又看看許小寒的後腦勺和她通紅的耳根。
“幹嘛,你家拆遷啦?”
許小寒愣了五秒鐘,咻的一下站起來,把她巧克力抓走了。
——
孤寂的冬夜,雪花落成片。
晚自習期間,這條街上頗為冷清。
零星燈火也暗得毫無生氣。
科技館離學校說近不近,一輪投影燈在天上晃來晃去,指引着方向。
葉卿和謝譽兩人走過去,十五分鐘的腳程。
謝譽早上睡過頭怕遲到,溜得太快沒穿秋褲,現在冷得全身僵硬。
他把拉鏈拉到鼻梁,露出一對眼睛,巴巴看着風度依然的葉卿。
葉卿在校服外面穿着外套,他步子跨得随意懶散。
一進展廳,暖氣給謝譽續命。
他們進的這個東區科技館一共四層樓,一層是國防,一層是航天,一層是兒童科學,還有一層是四維影院。
各個館區都裝着厚重的玻璃罩,有靜電球,海洋航行器,家居機器人等等。
科技館的頂棚被打造成滿天星鬥,仔細看,那些星星是流動的,置身其中,像一個偌大的球幕影院。
葉卿擡頭看它們緩慢地移動居然看上瘾了,眼前電梯叮的一聲停下,他才回神。
電梯門敞開,面前是一個太空體驗館,裏面有個小朋友在玩四軸平衡器,身後一群排隊的人叽叽喳喳。
葉卿在門口待了一會兒,走進了另一個人比較少的展廳。
因為沒有什麽好玩的體驗項目,大都是純理論的東西,這個人工智能的展廳裏只有寥寥幾個大人。
掀開手邊的簾子,裏面的一塊小區域擺放着Virtual reality(虛拟現實)的頭顯設備和一面偌大的顯示屏。
“試試?”
身後有人在跟他說話。
葉卿回頭,看到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臉上帶着溫和笑意看着他。
男人手指搓開一片酒精棉片給他。
葉卿把包裝撕開,擦幹淨了頭顯的鏡片。
男人用遙控給他調了一下游戲模式。
玩的是最簡單的版本,只要拿着按遙控上的一個鍵就可以打怪。
因為太簡單了,游戲沒有什麽挑戰性。
掃滅了眼前的幾個怪物,葉卿環視四周,一片平靜。
腦袋突然被人猛拍一按。
“地上!”謝譽的聲音。
葉卿忍着後腦勺的疼痛,把腳邊怪物射出來的火球消滅了。
界面上彈出來分數和congratulation的煙花。
“這個眼鏡是您設計的?”謝譽問旁邊的男人。
“一小部分而已。”
“那個、那啥,程老師,我……我不懂這些,您給我簽個名兒呗。”
男人淺淺一笑,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名片,給他簽字。
很工整的三個正楷——程簡陽。
“你要嗎?”程簡陽擡了下眉毛,問葉卿。
“不用。謝謝。”他搖頭。
葉卿看了一眼謝譽手裏的名片,把那串數字和地址往心裏記下了。
葉卿覺得排隊玩那些東西太麻煩了,沒什麽耐心。而且都是給小孩子玩的東西,他興趣也不大。
他雙手插在褲兜裏,漫無目的地打量着四周。眼下是一個天井。
望過去,一樓的小人就像小蟲蟻一樣,擠在一起排長隊。
流動擁擠的各個展示櫃和體驗館前,最安靜的一方土地是在角落裏的一個小機器人。
機器人重複着一樣的作業,清潔,倒水,清潔,倒水。
特別孤單的時候,它會到燈光底下跳一段街舞,這樣也會吸引一些游客來看它。
而此時此刻,孤單的小機器人站在燈光下跳着舞,玻璃罩外面只有一個人在看。
是個女孩,穿着師大附中的校服校褲。衣服很大,而女孩體格瘦削。
葉卿稍稍往前,看到這個女孩不甚清晰的側臉。
她在笑。
機器人跳舞很無聊,興許在她看來卻很可愛。
女孩紮着高高的馬尾辮,頭發過肩一點點,圓圓的後腦勺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十分隽秀。
隔着這麽高的樓層,葉卿仿佛也能聽見她清甜的笑聲。
大概是聽到有人在呼喚,女孩偏過頭。
雪白的一張臉蛋,被遠處的葉卿映入眼中。他眯了一下眼。
理論上來說是不應該看清的,但是此刻,葉卿偏偏恍惚能夠看見那泓秋水般的雙眼,溫濕溫濕的,看着某個人走來的方向。
朝女孩走過去的是程簡陽。
插在口袋裏的手出了一點汗,葉卿把手拿出來。
這張臉,于他有幾分熟悉。
葉卿第一意識告訴他,與腦海中重合上的是某個故人的面容。
可是他想不起來是誰。
或者說,他無法相信那是誰。
謝譽剛從展廳出來即撞上加快了步子的葉卿。
葉卿繞過謝譽往樓下走,急迫地交代,“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