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展廳的機器人仍在跳舞,而玻璃牆外面已經空空如也。

葉卿的視線掃向擁擠的出口。

那個女孩和程簡陽并肩走,從同一水平線看過去,她并不高。甚至和正常發育的初中女孩比起來,算是矮的。

女孩的發色偏黃,發尾自然卷曲。窄窄的肩膀被旁邊高大的男人攬過,一同走向外面的世界。

很是吝啬,不願意再回一次頭。

這是她留給他的最後印象。

葉卿轉身離開,對心底一絲荒唐感感到可笑,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麽。

接下來的時間,葉卿被謝譽拉着去了好幾個地方。

葉卿都有點心不在焉。

不管盡管這樣,腦電波比試的環節,他還是輕而易舉就把乒乓球沿着軌道推向了對面的女孩。

贏了之後,葉卿才擡眼。

那個女孩眼中有一點不服氣,她把設備拿下來,起身,個子高得快趕上旁邊的謝譽。

謝譽的嘲笑還沒發射出來,女孩就一肘子搗他腹部,“你給我閉嘴。”

謝譽?????我咋了????

葉卿覺得這女孩眼熟,他盯着她看了三秒鐘,認出來是隔壁班的班花,傳說中的附中女神。叫施雨婕。

大概是個好勝心比較強的人,施雨婕臉上挂不上好看的表情。

她飛快地走路,無意撞上葉卿的胸口。

葉卿自然閃躲,沒有跟她眼神接觸。

施雨婕揚着眉毛:“對不起啊。”

“沒事。”他簡單說。

回去的路上,謝譽一路搓搓手心。

他倆沒回學校,在外面一個撸串的店裏坐下來喝酒。

施雨婕本來打算跟他們一起的,被謝譽用“我不想有女人跟着”的眼神勸走了。

入了冬,葉卿會經常被謝譽拉出來喝酒,有時不用太多人,他們兩個就很惬意了。

北城的冬天不會下雨,偶爾的雪花降臨在身上,除去寒冷,在酒氣盈盈中,也有一縷溫情。

謝譽點單回來時,冰涼的一只手捂住葉卿的嘴巴,一個滑滑的東西被塞進他嘴裏。

生的海産。

被腥的不行,但葉卿不好意思吐出來,硬着頭皮整個咽下去。

謝譽仰頭灌着一瓶白酒,喉結來回滾動時,白皙的脖頸上浮現出青筋。

他把酒瓶放下,在葉卿對面坐下。

葉卿問,“這什麽?”

“生蚝。”

謝譽摸了一下自己凍得通紅的鼻頭,“其實沒那麽難吃,你吃習慣了就好了。”

“我為什麽要吃慣它?”

“壯.陽。”

“我不需要。”

謝譽坐他旁邊,從小碗裏夾了一個幹淨的生蚝塞進嘴巴。他笑眯眯的,“其實我也不需要,不過……做男人嘛,精益求精。”

很會給自己找臺階下,葉卿心說。

謝譽吃這些東西,其實不是為了身體健壯,他非常樂于養好嘴巴和胃。

就像喝酒吸煙,撸串唱歌,不是為了消愁,而是取悅自己。

畢竟人活着每一天都要過得有滋有味。

謝譽問他,“你今天幹嘛追程晚啊?”

“誰是程晚。”

“你不認識她?”他愣了下,“我當她欠你錢呢,追那麽急。”

葉卿喉頭似有阻塞,又想起那個似曾相識的女孩。

他聲音低了幾度,“你認識?”

謝譽的媽媽在工業大學,是天體物理專業的老師。

程簡陽是工大計算機系的教授,兩人算半個同事,關系還行,程晚就是他女兒,所以兩家也算是有一點點交集。

他說,“她是咱們學校初中部的啊,天天黑白無常似的在路邊上抓人。”

葉卿搖了搖頭,沒印象。

“程晚呢,她就很嗲的,像一只小白兔,”謝譽笑笑,“不過我不喜歡小白兔,我喜歡腹黑的女生,時不時報複我兩下那種。”

葉卿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謝譽眼望四周,心情甚好。

生活這麽美好,就缺個軟綿綿的姑娘了。

謝譽窩在他的棉襖裏面,雙手握拳托着腮幫子,像個不倒翁,笑得春光燦爛,眼裏裝着滿滿期待。

謝譽一笑,葉卿就覺得心裏平和。

這個男孩很直率,沒有心眼。有一說一,不跟你拐彎抹角旁敲側擊什麽的。

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不說話也是很輕松的。

葉卿喝完杯子裏最後一口酒:“走吧。”

身上變得暖和起來,兩人之間萦繞着酒氣。

眼前就是公交站,眼看自己的車開過來了,謝譽飛奔過去上了車。

車廂裏燈光亮堂堂的,他走到最後一排坐下。

葉卿目送他。

公交開走前的最後一刻,謝譽忽然想到什麽。

他推開窗,腦袋伸出來,“晚上把你姐電話給我。”

車子漸行漸遠,謝譽用手做了個接電話的姿勢放在耳邊,笑着說:“我跟她說晚安!”

葉卿看着他的車消失,才輕輕莞爾。

他和嚴禾坐上公交,已經是十分鐘之後了。

葉卿身上有酒氣,不知道一直跟他走的嚴禾是沒聞到還是故意不說。

反正不管他怎麽樣,她都一張冷漠臉。

手機亮了一下,葉卿詫異片刻,接起了。

是吳岩打來的視頻通話。

在葉聞祺的指導之下,吳岩已經能夠自己打視頻了。隔三差五的,會跟他們姐弟兩個聯系聯系。

這通電話的時間不長,噓寒問暖一陣過去,就到了家。

嚴禾是一個非常吝啬自己笑容的人,但是跟吳岩打電話的時候,她會笑一笑,甜甜地喊他一聲叔叔。

鏡頭裏的吳岩老了很多,他說話嗓音都比從前喑啞一些。

蒼老是自然規律,但是無兒無女的這一生,想來仍是令人唏噓。

他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家裏,走進了孤單的晚年。

葉卿每一次都是讓他先挂的。

與其說是一種禮數,他更願意稱之為孝行。

對他人,是禮,對吳岩,是孝。

在他心裏這一杆秤已經平穩。

回去之後,葉卿做完最後一點遺留的作業,去書房打開電腦。

他搜了一下程簡陽這個名字。

百度上關于程簡陽的內容幾乎都與學術相關。

偶爾幾張照片看來,是一位很和藹的叔叔。

他總想再查一些什麽,但是更多的信息不會再被顯示。

抱着一點小小的遺憾,葉卿關掉了電腦。

那天晚上,葉卿夢到了小月牙。

他醒來得很平靜,然後發現自己流了鼻血。

怎麽會夢到他呢?

可能是因為今天跟岩叔打電話的原因吧,他這樣想着,去洗手池沖洗。

慢慢地往回憶裏摸索,他很久很久沒有想念小月牙了。時隔三年,他的模樣也早就被他遺忘。只有一個朦朦胧胧的臉部輪廓還在。

夢裏的小月牙,有一雙漆黑的葡萄眼和一顆鼻尖痣。

葉卿又荒唐地想,如果再次見到他,應該是能從人群中認出的吧。

他的思緒亂得像胡亂攀爬的藤蔓。

——

因為暖氣讓房間太幹燥,最近這段時間葉卿總是流鼻血。

不疼也不暈,就是總要見血很讓人惶恐。

某天夜裏,葉卿在洗手間清洗血跡,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他穿好衣服,聽見爸爸在說話。

彼時晚上十一點,葉父剛剛洗漱完,還沒有睡下。

隔着房間門,葉卿能聽見外面女孩火急火燎的說話聲音,是時君以母子的房東家的孩子,也住在樓下,叫簡喜樂。

他走出去,撞上火速往房間裏走的父親。

葉城繞過葉卿,牽起沙發上的外套,跟他說:“樓下阿姨出事了,我去看看。”

葉卿看向屋外,女孩手足無措地站着。

他平靜地喊了她一聲,“小喜。”

簡喜樂擡頭,緊巴的眉間慢慢松開了。

個子高挑的少年半個身子倚在牆上,給她一個溫雅的笑容。

葉城把皮夾克套好了,沖他揮揮手,“葉卿一起來,搭把手。”

時君以的母親不是第一次自殺。

今天她一個人在家,簡喜樂打算過去送點吃的,敲了半天門沒有人開,她察覺到異樣,有點不安,才用備用鑰匙開了門。

于是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時母和一地的藥瓶。

時君以不在家。

還好發現得及時,阿姨被送到醫院洗胃,搶回一條命。

葉城開了一路車緊張了一路,聽到搶救回來的消息才松下一口氣。

要聯系親屬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聯系誰,印象中這對母子沒有什麽親戚往來。

父親一籌莫展之際,葉卿下樓買了一杯熱可可。

他坐在急診大廳裏休息,雙腿疊着,臉色如玉。沒有睡着,眼皮垂着。

直到時君以急急忙忙地跑進來,葉卿身上才恢複一點氣力。

“我媽媽呢?”時君以問他。

“在五樓,沒有事,搶救回來了。”

葉卿仍然疊着雙腿,坐姿慵懶,合着長襖,沉默地應對眼前人的感謝。

好像自己施舍了什麽大恩大德。

他只是太懶了,不想說話。

但是對視的時候,葉卿眼中的力量仍然會讓時君以感到一些寬慰。

時君以離開之後,葉卿喝掉最後一口熱可可。

他起身,準備去找爸爸回家。剛一轉頭,後背就被人撞了一擊。

“對不起對不起。”身上背着人的男人連連道完歉,看都沒看他一眼,就冒冒失失往電梯口跑。

葉卿讓行。

眼神掃過去,才發現這個男人是那日在科技館看到的程簡陽。他背的是一個女人。

跟在他後面的是他的女兒,一個紮馬尾的小姑娘。

有想要看一眼的沖動,可惜兩個人都跑得很快。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沒有捕捉到任何信息。

“幾樓?”程簡陽回頭問了一聲。

“三樓三樓。”輕輕柔柔的女孩子的聲音。

三個人進了電梯,葉卿稍稍加快步子,也沒有趕上。

他繞到暗處,走了安全通道。

三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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