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歲寒之後, 大大小小的冰雪項目開始運營起來。
聖誕節的小鎮很熱鬧,還有很多從外地趕過來體驗北方風情的游客。
程晚坐在麥當勞門口,貼着冰冷的小醜。
她搓搓手心, 看了眼時間, 跟謝譽約的是九點半,現在才八點多。
好想進去坐一下, 程晚看了看店裏。
可是, 她好像沒有帶那麽多錢。
數完幾張碎錢, 把它們整理好的塞進上衣口袋。
她擡頭, 看到正在過馬路的男孩女孩。
男孩溫雅修長, 文質彬彬。
女孩削肩細腰, 表情冷冰冰的。
就和那年正月十五,在城牆之下看到她時一樣的感覺。
程晚覺得,她要是能有嚴禾這麽漂亮,一定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那一天在學校執勤的時候看到嚴禾, 程晚是很慌張的, 她沒有做好準備, 無法應對這些突如其來的往事。
而這一次,除了驚訝,還有一點感動。
她站起來, 正好迎上嚴禾的視線。
那張冷冰冰的小臉上眉間一皺, 若有所思。但她最終沒說什麽。
程晚走至二人跟前, 她先開口:“姐姐好。”
嚴禾挺惱火的樣子, “姐姐一點都不好。”
她嚴肅地看着葉卿:“我們到底為什麽要走那麽多路到這破地方來?”
葉卿穿一件普通的黑色夾克, 襯得雙腿修長。
程晚又小聲說了句:“哥哥好。”
低下頭,目光落在他的鞋尖。
葉卿“嗯”了一聲。跟嚴禾說:“最近的滑雪場在這裏,況且地方不是我挑的。”
他拉了一下嚴禾的帽子,示意她別再生氣,“進去吃飯。”
嚴禾一邊拽拽地發牢騷,一邊迫不及待地往裏面走。
葉卿跟程晚逗留在門口。
他漆黑的眼中現出一個輪廓分明的她。
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楚楚動人。
“吃了嗎?”他問。
“沒有。”
“一起。”
程晚點頭。
他走了兩步,又緩緩停下了,看着她說:“我叫葉卿。”
“我叫程晚。”
她說完,抿唇一笑。
這一笑,讓他找回一些當年的感覺。
葉卿點了兩份兒童套餐加幾個單品,套餐裏面的薯餅嚴禾很喜歡。
她認真地享用起食物來,就忘記了這“破地方”的煩惱。
這個小鎮的位置的确比較偏,但是有好幾個4A級旅游景區,所以還挺熱鬧的。
嚴禾一邊吃薯餅,一邊看着程晚。
她打量了半分鐘,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沒有說什麽。
兩個薯餅不夠,她又去買了兩個薯餅。
從她輕快的腳步就能看得出來,嚴禾很享受她的薯餅人生。
餐桌上剩下葉卿和程晚。
程晚紮着馬尾辮,沒有劉海。臉龐打理得很幹淨,皮膚白白的。發際線之處有兩條短須,淩亂得可愛。
她喝牛奶的樣子很認真。
吸管的口被咬得扁扁的,跟小孩子一樣。
“程晚。”葉卿突然想喊她的名字。
“嗯?”她軟綿綿地應。
“沒什麽。”
九點一刻,三人出門。
恰好一輛深藍色的寶馬開過了紅綠燈路口。
三雙眼睛盯着寶馬車頂的兩只粉紅色的貓耳朵。
眼見它減了速,緩緩地停在路邊。
推開後車門的少年活蹦亂跳地跑了出來。
謝譽穿了件火紅的沖鋒衣,像一團小火苗,一聲招呼沒打就往麥當勞門口跑了。
跑出去兩步聽見後面狂按喇叭的聲音。
他揉揉耳朵回頭,皺着臉說,“又咋了啊?有話不能好好說,非得叭叭的。”
車主緩緩降下窗戶,露出妝容精致的一張臉,說話聲音冷冰冰,“你朋友哪個,帶跟前兒來我看看。”
“我朋友哪個?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知道不,滿大街,哪個都是我朋友,您可少操心吧,魚尾紋都往頭發裏長了。”
謝媽媽生了兩秒鐘的氣,扭頭說,“你少跟我打哈哈,晚上八點之前回來,聽見沒。”
“聽見聽見聽見,八點不回我就大豬蹄子!”
謝譽給他媽作揖,“求求您趕緊把車開走,交警都飛奔來給您拜年了。”
“哼,跟你爸一個臭德性。”媽媽關上窗,踩油門走人。
謝譽目送媽媽的車離開,雙臂一抱,“哼,跟你爸一個臭德性。”
他品着這句話,走到一個女孩身邊。
謝譽背着手在嚴禾面前晃悠了一陣,她終于看向他。
謝譽彎腰,與她視線齊平,“有沒有見過馴鹿?”
嚴禾搖頭。
“那你回頭。”
她忐忑地轉身,車水馬龍的大街,人擠人,車擠車,哪裏有什麽馴鹿???
“你騙——”
再回過頭,謝譽頭上多了兩個可愛的鹿角。他笑眯眯的,“你看這個。”
嚴禾詫異地看着他。
“可愛嗎?”
她白眼一翻,“無聊。”
“給你要不要?”
沒接話,在他看來就是答應了。
謝譽把發飾拿下來,小心地安在嚴禾的小腦袋上,她紮了一對雙馬尾,與這雙馴鹿耳朵相得益彰。
沒戴穩,等謝譽把手放下了,她稍微動了動那發飾,戴牢一點。
嚴禾跟在葉卿後面,謝譽好像沒跟上來,她便放慢了步子,用餘光看到他的身影,跟他一起走。
葉卿也慢下來一點,看到嚴禾頭上的東西,他好奇地用手彈了一下,給她整歪了。
嚴禾氣死了,把他手推開,“哎呀你別碰我的角!!”
葉卿恭維不起她的脾氣,不敢招惹了。
過了會兒,嚴禾瞄他一眼,冷酷地說:“我這樣像不像傻逼?”
他沒說話。
她抱着雙臂,“你直說吧,我不會打你的。”
“像。”
嚴禾一揮手,巴掌落在他後腦勺,“胡言亂語。”
她若無其事,往遠處走。
葉卿揉了揉吃了痛的腦袋。
少女心,海底針。
一行人走向纜車售票處。
通往半山滑雪場的最快路線只有纜車。
本來沖在最前面的嚴禾在快入口的地方突然停下了。
她轉身走到跟在最後的程晚面前。
“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嚴禾突然往前,有點吓人。
程晚“啊”了一下,她用尋求幫助的眼神看了看葉卿,“我叫程晚。”
“我們在哪裏見過。”嚴禾用篤定的口吻說。
“有可能在路上碰到過。”
程晚沒想到,禾姐姐居然沒記起她來。
她一時不知道高興還是難過。
嚴禾看了她半天,“你是不是認識江措?”
嚴禾對人的記憶不太好,看到程晚的時候只是覺得眼熟,而且好像是跟江措有什麽瓜葛的一張臉。
葉卿手臂擋在二人之間,把程晚拉走說:“不認識,車來了。”
嚴禾摸了摸自己的鹿角,眼中充滿了困惑:“有些蹊跷。”
車廂比較狹窄,是兩人間。
嚴禾不管那麽多了,高興地跨了進去,謝譽跟在她後面。
程晚和葉卿前後腳踏進後面一節車廂。
看着門被阖上的時候,程晚突然有一點緊張。
纜車沿着長長的索道往上滑行,腳下一塊玻璃板,低頭看去是萬丈深淵。
北城的森林覆蓋面積很廣,滿眼看過去都是深綠色。
嚴寒的季節裏,有一些沉悶的生機。
程晚乖巧坐着,她大多數時間在看風景,時不時瞄一眼對面的葉卿。
葉卿面色不冷淡,但始終沒什麽表情。
第五次偷看的時候,兩人對視上了。
她咬着手指頭低下了頭。
葉卿往旁邊挪了挪,空出身邊的位置,沉聲道,“過來。”
“啊?那樣會不會不平衡……”
“掉不下去。”
程晚猶豫躊躇片刻。
“坐到這邊來。”葉卿說。
她挪了位,坐在他身邊,被男性氣息包裹,程晚擠在邊邊角裏面。
“你緊張什麽?”
“我有一點點恐高。”
過了這麽多年,她還是喜歡說“一點點”。
什麽都是一點點,一點點不舒服,一點點疼,一點點恐高。
不管心裏多麽難過,被這麽一說,仿佛真的只有一點點似的。
他自然地垂眸,靜靜地看她。
皮膚白的女孩,發色都有些泛黃,在陽光下,金光閃閃的幾根頭發調皮地翹在她的額頭上。
像扇子一樣的睫毛一上一下,在他的角度看去,恰好把她一雙明亮的眼波蓋得朦胧。
葉卿松散下了坐姿,擡了一下下巴,“不要緊張,擡頭看看外面。”
程晚扇子般的睫毛揚上去,濕潤的眼波裏裝下悠長的河流和綠色的山脈。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哇,好漂亮啊。”
她無意識地走到另一邊,跪在座椅上,額頭抵着冰冷的玻璃,十指在窗戶上抓着。
程晚看了一會兒河裏漂着的船兒,幾乎忘記自己置身密閉的空間裏。
纜車的視角很好,低頭是地,擡頭是天。天地之間,蔥茏萬物自然而規律地生長着。被大雪覆蓋的森林裏有老式的蒸汽小火車,慢悠悠地南下。
寧城見不到這樣豪情萬丈的風光。
她看着豐饒的大地,他看着好久不見的她,聽見她開心地說,“大自然是真的很美好。”
平靜下來之後,在密閉的空間裏,兩人都能聽見外面雪花飛舞的聲音。
葉卿在身後淡淡呼吸,目光向着她的後背。風輕雲淡。
他将要閉眼,頓覺腳下咯噔一聲,終點将至,纜車驟然停下了。
程晚以為只是減速,可她轉眼意識到,車廂是真的停下了。
“媽呀。”她情不自禁地念叨了一聲,随即捂緊了嘴巴。
她看着前面,他們是離終點最近的車廂,大概還有五米。再回頭看看後面的車廂,大家都挺焦急害怕的。被鎖在一個個小籠子裏,動彈不得。
程晚緊張得吞口水,“這是發生什麽了嗎?”
葉卿拿出手機給謝譽打電話。
謝譽他們已經出去了,跟他說只是停電,外面正在供電。
他挂了電話,語氣平淡,跟她交代完,覺得陽光刺眼,合上了眼睛。
“我們不會有什麽事情嗎?”女孩子軟軟糯糯的聲音就像貼着耳朵似的。
“不會。”葉卿看了她一眼,“不要緊張。”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會出事,但聽到這樣的寬慰,還是會讓人舒心。
程晚看着葉卿蒼白的臉色,她做不出什麽高興的表情了。
“你要是害怕就坐在我旁邊。”葉卿說。
程晚沒有聽他的,她始終站着。
不知道葉卿是不是有點累,還是缺氧,還是冷。程晚有些擔心他。
三分鐘後,她抿着嘴唇,在他面前蹲下了,溫謹地說話,“哥哥身體好一點了嗎?”
葉卿垂眸,無言凝視。他平緩地呼出一口氣,薄唇微啓,“不會生病了。”
程晚放心地說,“那就好。”
可她還是覺得他穿的單薄,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葉卿的雙腿上,“這樣會暖和一點。”
程晚滿意地點點頭,“你要平時多運動運動,強身健體。”
她喃喃自語,“我以前就覺得,你要是跟啾啾他們在一起做做運動,可能就不會——”
手指被緊緊地一攥,使她的說話聲音戛然而止。程晚錯愕地看着葉卿。
封閉的車廂裏,一切可能發生的事都沒有了征兆。這種時候,心跳就會變得好快好快。
葉卿捏着她冰冷的手,手指慢慢滑向她的手腕。他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掌心溫暖。她的手背有一點肉肉的,被他裹得剛剛好。
程晚擡着頭,訝異地看着做出奇怪舉動的葉卿,他擋住了太陽,導致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影。
葉卿微微俯身,手指輕柔地握住她瘦削的下巴,聲音中透着寒氣,“你真的是小月牙。”
不知道是疑問句還是陳述句,程晚噎住了。
“那你證明給我看。”葉卿突然說。
“你這樣子問很奇怪的,這要怎麽證明。”雖然怕怕的,程晚還是理智地反駁了他。“我說我認識啾啾,認識禾姐姐,還有岩叔。這樣說你也不相信嗎?”
聽她口中說出岩叔,葉卿心髒被人揪了一下似的。原來她還不至于那麽無情。
不過他還是覺得,這些都不夠。
“不信。”
葉卿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心中有了三秒鐘的平靜,然後起身,高大的身軀壓向她。“你不會,我可以幫你證明。”
被攥住手腕的程晚感受到了危險,可是她無處可逃,漸漸被逼至角落。
葉卿的眼中始終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緒,可他漫不經心看向她的每一眼,都讓程晚覺得寒冷,甚至軟弱,內疚。
葉卿的胸口幾乎貼到程晚身上,他微微弓着身子,隔着咫尺之距,非常細心地打量她。每一處棱角,每一根頭發,随着他的靠近變得清晰起來。
沒有任何動靜,程晚也突然察覺到,他在聞她。
貼近到還差一兩公分的距離,葉卿的嘴唇在她的下颌骨的位置,程晚感覺到他嘴巴的涼意,她往後縮了一下。
葉卿不滿她的避讓,攥住她的手臂的力氣大了一下,把她拉至身前。
這一拉,他的嘴唇撞上了她的臉。是無心,也是刻意。
程晚心驚,的确是很涼的。
“葉卿。”
她第一次這樣坦蕩地叫出他的大名,沒有尊卑,沒有禮讓。
葉卿眸中之色一深,他看着她粉色的耳朵。
程晚把他的手推開,“我以前給你親,是因為身不由己,我不能夠對你坦誠。”
“可是現在不可以了。”
“因為我是女孩子,你要尊重我。”
程晚從他懷中走開,她沒有避得太遠,而是回到最開始的位置坐下。
毛衣白白的領口托着她幹淨的下巴。
腳下轟隆隆地開始了啓動。
她沒有再看他。
葉卿把程晚的外套還給她,“把衣服穿上。”
——
時近中午,氣溫仍然很低。
葉卿随便找了一個出口出來,因為人多,他回頭看了很多次确認程晚有沒有跟上。
程晚落在後面也挺無辜的,因為個子小,總是被擠在人堆中。
終于艱難地走到葉卿面前。
他低聲說,“你拉着我衣服吧。”
拉着他的衣服?那樣就像小孩子跟着大人出門似的。
程晚沒有答應。
葉卿便慢下來,扶着她的肩膀,走過每一個路口,直到白雪皚皚的滑雪場赫然眼前。
娛樂活動挺多的,人滿為患。
謝譽穿着紅色,嚴禾穿着黑色。
遠遠地一眼,葉卿就把他們兩個從人堆裏認了出來。
紅色的小人拖着一個充氣滑雪圈,拉着黑色的小人在白雪皚皚的大地上奔跑。
謝譽坐在後面,嚴禾鑽到他懷裏抱着膝蓋坐下。小小的滑雪圈裏面,他長腿把她圈得穩穩的。
從上面滑下來的時候,滑雪圈外圍濺起一圈雪花。
嚴禾時時刻刻扶着自己的鹿角,雖然天冷,但是她漂亮的臉蛋上盈着暖意。
隔得很遠,似乎也能聽見她的尖叫。
葉卿捏了下眉心,他居然看到他姐姐在笑!
兩人滑到終點,拿了個第一。嚴禾興高采烈去領獎品。
滑雪場玩的項目挺多的,這一邊基本上都是給小孩子玩的。
程晚很喜歡這種氛圍,她像個小兔子一樣跳到每一個攤位前看那些注意事項。
葉卿在旁邊站了會兒,打算等程晚選好了他直接過去。
對面有個男人在抽煙,煙味挺嗆的。葉卿不好意思直接閃開,他慢吞吞地往後挪了幾步。
再往後就是在半山營業的幾家浪漫的小店了。
一家咖啡館門口窗戶噴着merry Christmas的字樣,還有聖誕老人在招攬生意。
表演演員穿着笨拙的衣服,視野不大開闊,往後退的時候,一不小心絆到什麽東西,咣當一下栽倒在地。
旁邊的小男孩看到此景,哈哈大笑起來。
只有葉卿看了一眼被演員踩到的東西。
居然是一條狗。
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阿拉斯加犬跟葉卿對視了一眼。
它身上被拉繩捆着,好像是受了傷。
從後面來的主人牽了條短鞭,不輕不重地在狗狗的腦袋上抽了下,又用腳踢它屁股。
狗狗艱難地站起來,身後長長的拉繩拖在地上。
看樣子應該是要去拉雪橇。
“你等一下。”葉卿過去。
三兩步,走到男人跟前。
他蹲下,握了一下狗狗的爪子,冷得像一塊冰。
被日積月累的殘害磨去了攻擊力,他對于人類的大多數逗弄不會有反應。
葉卿擡頭看着滿臉困惑的男人,“它凍傷了。”
男人一笑:“凍傷我咋整啊,我又沒錢治,能跑就跑跑呗,今天再拉幾回完事兒收工了。”
他不以為然地攥過狗狗的頸圈,想把它拽走。
“你沒錢治不重要,現在它這樣已經不能工作。”
男人臉色稍變:“欸你哪兒來的小孩兒啊?你家長呢?不坐雪橇別亂摸我狗啊我告兒你,碰壞了你可賠不起,這狗我花老多錢買了。我買了就是我的,它是死是活不挨你事兒。”
葉卿沒把他的話往心裏去,他抓去狗狗的另一只爪子,也凍傷了。
他沒有養過寵物,不知道這樣的傷嚴不嚴重,也不知道要怎麽處理。
“葉卿。”程晚微弱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要不要玩雪圈——”
注意到受傷的狗狗,她的視線停滞了一下,“它怎麽了?”
“受傷了,要盡快處理一下。”
葉卿強硬地把狗狗的頸圈從男人的手裏奪過去,在對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将它抱起,手肘撞開身後一扇玻璃門。
他進的是一家咖啡店,暖氣撲面而來,伴随着一聲驚呼。
店是兩個歐洲的小姐姐的開的,眼見少年抱着一只大大的雪橇犬進門,其中一個女孩子尖叫了一聲。
葉卿抱得吃力,他微喘着氣,“可以借我一條毛巾嗎?”
女生的中文不太好,問他能不能說慢點。
“Can you lend me a towel?(可以借我一條毛巾嗎?)”葉卿重複一遍。
店員送來一條大大的浴巾,程晚接過,試圖把狗狗包裹起來。
阿拉斯加不是普通的寵物犬,因為體型太大了,他們兩個人折騰都特別累。
外國小姐姐過來幫襯,她看着葉卿問他:“這是你的狗嗎?”
“不是,是從壞人那裏救回來的。”
“它遇到了什麽麻煩?”
“外面那些商販用這些狗來拉雪橇,但實際上他們根本沒有經過訓練,也承受不了人的重量。所以有很多像這樣被凍傷的,甚至還有的活活累死。”
“我以前聽說過這樣的事,不過沒想到這是真的,我一直以為拉雪橇的是成年的健壯的狗,沒想到這麽小的狗也會被這樣對待。太可怕了。”
“只要能幫那些人掙錢,他們是不會在意動物的生死的。這些狗大多數是從寵物店偷來的,他們不需要付出任何成本就能控制這些生命。”
葉卿把狗狗的拉繩卸了,用浴巾它身上的雪水擦拭幹淨了,坐在包間的沙發上,将它的爪子浸泡在一盆溫水裏。
程晚靜靜地看着他,眼中充滿了欽佩。
因為他們全程說的是英文,她只聽懂了幾個單詞。
等店員離開了,她才問他剛剛說了什麽。葉卿又給她解釋一遍。
程晚說:“我以前在福利院的時候姐姐只教過我們數學和語文,來了北城之後因為爸爸給我登記的年紀太大了,我就直接進了初中,可是我根本沒有學過英語。”
她搓搓凍得通紅的手心,難過地說:“我成績很差。”
葉卿觀察到她細微的動作,把她的手也拉過去,泡在盆裏。
程晚腼腆地笑了笑,把手拿出來,“你不要逗我。”
葉卿也輕笑,“不好就不好,人可以保持住自己的弱點。”
“為什麽這樣說?”
“因為刀槍不入的人是不可愛的。”
雖然沒有學過英語,但是程晚現在也在努力學習了,因為她覺得語言真的是很神奇的一種東西。
想到這裏,程晚為了自己點了個頭。
外國小姐姐財大氣粗,花了錢買下了這條狗。那個小商販便沒有再回頭鬧騰。
葉卿問程晚:“你要抱抱它嗎?”
程晚猶豫着搖了搖頭:“我怕它咬我。”
葉卿把狗狗放在她腿上,“那你摸摸看。”
程晚用手撫了撫狗狗的毛發,有點粗糙,“濕濕的。”
“身上有雪。”
他把外套脫下,給它裹了裹。
漫長的時間裏,兩人沒有再說別的話。
房間裏只剩下他們,良久,葉卿說:“你有沒有覺得這裏的店員很壞。”
“為什麽這樣說?”
“走就走,關什麽燈?”
要是葉卿不說,程晚都沒發現這個小房間裏的燈光暗了一截。
剛剛那個女孩離開的時候把日光燈關掉了,現在他們的屋裏只有一件色澤暧昧的壁燈在亮着。
“是不是把我們……”
“當成情侶了。”葉卿接她的話。
黑暗中,程晚有點臉紅。
她握住狗狗的腿,發現它已經開始跟擁抱的少年親熱,伸出舌頭在葉卿脖子上舔。
葉卿把它放到地上,讓它舒展一下身體。
過了很久,程晚捏住自己的鼻子。
葉卿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問,“對狗毛過敏?”
程晚搖搖頭,她聲音軟糯的說:“葉卿,我要哭鼻子了。”
她要哭鼻子了,因為想到了三年前的冬天。
葉卿也是這樣抱着她,他也是這樣覺得,她是一條生命,而不是一個乞丐。
她也想為這條狗狗掉眼淚,因為她知道無家可歸的冬天有多冷,她知道凍傷的感覺有多難過。
“別哭,眼淚會結冰。”他開玩笑說。
葉卿揉了一下她熱熱的臉蛋,突然心裏有一股沖動。他伸手,把程晚拉到懷裏。
在她錯愕的注視中,他說:“你聞聞看我身上有沒有味道?”
“沒有。”程晚搖搖頭,“但是有幾根狗毛,在你的肩膀上。”
“那你幫我拿掉。”
“一定要抱着拿嗎?”
“離太遠看不清。”
程晚順從他的意思,幫葉卿把毛衣上粘的幾根毛發清理掉。
她認真到完全沒有發現兩個人的姿态有多暧昧。
咔嚓一聲,門被猛然推開。
光亮透進來。
葉卿循聲望去,門口赫然站着一個高個子的少年。
“我靠。”謝譽飛速地轉身往外走,生無可戀地用手捂住眼睛,“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