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葉卿和程晚走到醫務室的時候, 嚴禾已經在上藥。

她眼眶是紅的,但沒有哭。

在門口站了會兒, 葉卿沒有看到時君以。

他微倚着門,跟程晚說話:“為什麽會認識她?”

“我不認識她,那個學姐很奇怪, 總是要跟我一起吃飯。”

“你以後……”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想措辭, 以至于後話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漸漸地沒有了後話。

想說,以後不要和她來往。

可是葉卿決定不了什麽。

嚴禾沒摔到骨頭,就是一些皮外傷也夠慘烈了。主要是在膝蓋和肘關節。

上完藥了, 她擦掉額頭的汗珠。

葉卿進去, 在她對面床上坐下, “怎麽那麽不小心。”

嚴禾把兩張床之間的簾子掀開, “有人故意吓我,我才腳滑的。”

“怎麽吓你了?”他看着她手上的紗布。

“時君以問我,他能不能親我。”嚴禾悄咪咪地告訴他。

葉卿面色平靜, 沉默了少頃。

嚴禾嚴肅地說:“我太漂亮了, 有很多人想害我, 你要好好保護我。”

“我會的。”他敷衍地說。

嚴禾的手裹得相當嚴實, 葉卿問她:“能不能寫字?”

“你拿個筆來我試試。”

葉卿給她遞過去一支筆和一張紙。

嚴禾握着筆,寫了自己的姓。

她把筆放下了, 揉揉手腕, “沒事, 醫生說過兩天就消腫了。”

葉卿盯着嚴禾寫的那個字, 聽見了窗外的風聲。

“知道了。”他輕輕說。

醫生在收拾藥罐,他看一眼外面陰沉下來的天色。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雨,大概預示着春天要來了。

屋裏一片安靜,門口突然一聲尖叫。

程晚捂着胸口,看着腳邊突然倒地的女孩。

女孩的手掌心插了一把刀片,她裸露在外的手腕上,爬滿了青色的紋身。

送她來的同伴體力不支,喊醫生出來救命。

“林萱。”

程晚小心地看了一下女孩被頭發蓋住的臉,問她的同伴,“她怎麽了啊。”

“我也不知道,”同伴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剛剛上課還好好的,放學之後她讓我先走,我走到半路覺得不對勁,就去廁所找她,然後就看到她這樣了。”

滿手是血的女孩被醫生擡進另一個病房急救,門被關上了。

嚴禾跟葉卿出來。

葉卿問程晚:“你認識?”

“是我們班的同學。”

嚴禾表示沒興趣:“走吧,馬上下雨了。”

葉卿跟在她後面。

程晚還在為林萱的事情感到擔心,她三步一回頭。

診室的門始終沒有敞開。

時君以一直站在樓下,他手裏拿着一把傘,可能是剛剛回去拿的。

外面果然已經變了天。很快就開始下雨。

嚴禾過來的時候,他把傘遞過去。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接了。不過這種情況,謝謝都不知道怎麽說。

他也沒有提要一起走。

嚴禾先走,葉卿跟程晚在後面走得很慢。

“她還好吧?”時君以這樣說了一句。

“不喜歡她就不要打她主意了,你總是跟謝譽争什麽呢?”

葉卿不大願意多說,他晾下吃驚的時君以在原地,撐開傘,和程晚走進了雨幕之中。

他今天是真的有點生氣,才用這樣的态度跟他說話的。

大多數時候,時君以的僞裝都是失敗的。葉卿大抵也能看出他的所需。

一個人無法擁有愛,那就試圖付出愛。總要有什麽東西,牽引着你走向光明。

大概是抱着這樣的想法,才汲汲營營成為了這樣的人。

他有錯嗎?他沒有。

錯的是什麽?是希望。

有一些成長注定黑暗得無法透光,他卻努力地在尋求那一根稻草。

人們習慣了同情老人和窮人,卻忘了同情這些小小的少年們。

他們是需要被拯救的人,卻沒有人願意向他們抛出一根稻草。

直到東窗事發。

刀片插.進了手心,終于有人發現了那一處無助的疼痛。

踏着雨水奔跑過來的小姑娘撐着一把蕾絲邊的傘,高高地舉過時君以的頭頂。

簡喜樂伸着手臂很吃力,不過她還是笑得很甜,“不要淋雨嘛,會感冒的。”

時君以接過她的傘,兩人并行。

簡喜樂說:“你有沒有看過獅子王?”

“嗯。”他點頭。

“今天我們英語老師給我們聽裏面的歌,我突然很想看這部電影了。”

“我小時候家裏沒有什麽碟,所以就把獅子王看了好多次。”

“現在大家好像都很喜歡看漫威的電影,所以我這樣說可能有點老土,其實我一直覺得獅子王才是我心裏的英雄。”

“漫威的英雄很厲害,因為他們戰勝了壞人,但是辛巴戰勝的是他自己。”

時君以慢慢地停下了腳步,簡喜樂也跟着他停下了腳步。

“君以哥哥,你不要難過。”她用輕柔的聲音跟他說話,“我聽別人說,最難的時光度過了,我們會是另一個自己。”

“我相信你一定會變成一個很厲害的人。”

時君以輕輕笑她,“傻。”

但是實則他的心裏是很感動的。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對他說過,我相信你。

——

初中生不用上晚修。

程晚家住的離學校很近,葉卿說課間很長,來得及送她回去。

雨勢漸漸地變小了,接着撐不撐傘都無所謂。但是葉卿沒有把傘收起來,這樣子走,才能聽見她在耳邊說話。

“你知道最近很火的那個游戲嗎?”

“什麽游戲?”

“參加那個游戲的人都要完成一些指定的任務,那些任務很奇怪,有讓他們早起,聽一些很黑暗的音樂,紋身,自殘什麽的。”

程晚說話喜歡比劃,葉卿聽着聽着注意力就放在她無處安放的兩只手上。

最後,她把手放下了,看看他:“他們的最後一個任務是自殺。”

葉卿說:“聽起來很不社會主義。”

“嗯嗯,”程晚點點頭,“是從國外傳過來的,所以真正參加游戲的人好像是有一個秘密組織的。我聽說林萱最近就在玩那個。”

“那她豈不是很危險?”

“是啊。”程晚想了想,“我覺得她有一點點可憐。”

葉卿無法順從她的同情點。

無論那個女孩面臨什麽樣的結局,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但是程晚很清楚女孩的苦衷,只是她不願意在別人面前揭他人的傷疤。

為什麽要傷害自己呢?

因為只有這樣才可能得到一點關懷。

今天看到林萱這樣,她才隐隐約約想起來一些事情。

前段時間林萱也自殺過一次,班主任覺得是她心理有問題,就把她家長找來學校。

林萱的爸爸來了,他先到教室找到她,那是林萱劫後重生之後兩人第一次見面。林萱默默地走出教室門,卻被爸爸一腳踢到陽臺的護欄上。

她父親很看不慣女兒莫名其妙在身上弄那麽多花裏胡哨的紋身,看不慣她做出很多奇怪的舉動,所以從沒有試圖了解,他想将她踢醒。

如果不是老師和同學攔住,林萱可能會再死一次。

程晚一直想不通,為什麽爸爸要打自己的女兒?

她甚至還會胡思亂想,如果她的親生父母也是這樣的人,那她寧願被他們丢下。

但丁說,我們唯一的悲哀是生活于願望之中而沒有希望。

比刀子剜在手上更痛的是踹在心上的這一腳。

所以林萱一點都不怕死。

在回家這一條長長的路上,程晚多多少少想明白了這一點。

葉卿把程晚送至家門口,碰巧被程簡陽看到了。

他開着車過來,讓葉卿留在家裏吃飯。

程晚還在為林萱難過着,一進家門,聞到香噴噴的米飯香,一瞬間所有的壞情緒都一掃而光。

“媽媽!”

李洛唐端着飯菜從廚房出來,放下盤子,在圍兜上擦了擦手上的水跡,“小晚帶同學回來啦?”

“這是我的學長。”程晚給媽媽介紹的時候,無意識地牽了一下葉卿的衣袖。

他微微點頭,“阿姨好。”

李洛唐笑了笑。

她把頭發随意地盤在後腦,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有兩個酒窩,看起來十分随和。

程簡陽跟葉卿說話之際,程晚就進廚房跟媽媽一起做飯。

走進了書房,程簡陽讓葉卿找個凳子坐下,他大概知道葉卿找他的意圖。

“上次那個會怎麽沒聽完就走了?”

“有點急事。”葉卿答。

程簡陽說:“那行,我先給你看一下我後面講的那些內容,主要是關于這個項目的方案。”

“嗯。”

開機的時間裏,葉卿看着旁邊的煙灰缸。已經很久沒有用過的樣子,煙灰缸裏面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煙灰缸旁邊放了一張照片,照片是程簡陽一家三口。

背景是一個公園,大概是程晚剛剛到這裏來的時候照的,她的頭發還沒有長長。

身上還有小月牙的影子。

葉卿看着照片愣神,程簡陽問他:“你們是以前認識的吧?”

“誰?”

“小晚說,你是她的恩人。”

葉卿想了想,也沒有那麽嚴重吧。

什麽恩人不恩人的,他覺得自己擔不起這份情誼。

不過,他還是替她覺得高興。

終于有一天,這個女孩也能夠得到善待。

——

在程簡陽家待到将近九點,葉卿才離開,總是這樣不知不覺地曠了很多次晚自習。

他回到家準備開門。

頭頂的燈突然滅了,他準打算按一下開關,手還沒碰上去,燈又亮了。

是有人在上樓。

只有一雙腳步聲,卻有兩個人在說話。

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時君以背着嚴禾走到他自家門口停下了。

嚴禾說:“你把我放下來,我在這兒吃。”

時君以問她:“你要進去坐坐嗎?”

“不用,麻煩。”

關東煮的味道很大,葉卿在樓上一層都能聞到。

他們兩人在樓梯上坐下之後,樓道裏的光就熄滅了。

葉卿沒找到鑰匙,也沒敲門,他就在門口站了會兒。

嚴禾把她的杯子推給旁邊人,“你吃個豆腐,我不愛吃這個。”

“不愛吃你為什麽買?”時君以挑了一塊豆腐。

“我給我弟買的,買完才想起來他今天不在家吃飯。”

“他去哪了?”他随口問。

“不知道。”

嚴禾也吃了一塊豆腐,軟軟的,滑滑的,有點燙。

她呼呼地吹了兩口氣,突然說了一句:“雖然他總是氣我,但是葉卿很好。”

“我很少用很好這種詞形容別人,我弟弟就是這樣的人。”

“我以後可能也幫不上他什麽忙。不過我還是希望他可以,一直一直意志堅定地做事,任何事情,但是不忘初心。”

時君以:“這很重要嗎?”

嚴禾點頭:“對一個男人來說,這太重要了。”

兩人安靜地吃了會兒東西。

嚴禾吃了塊丸子,被裏面的汁液燙到嘴巴,“嗷,好燙。”

“擦擦。”時君以給了她兩張紙巾。

“嚴禾。”他聲音低下來一截。

“嗯。”

“你寒假回老家過年嗎?”

“不回吧應該。”

“那就不能走親戚了,會不會有點……”

“不會。”

嚴禾把擦過的紙揉成團握在掌心,繼續吃東西,她說:“不見那些親戚朋友也挺好的。我們家是大家庭,所以我親戚特別多。”

“可能你們會覺得很熱鬧很有趣吧,等你真正遇到幾個極品奇葩就知道多煩人了。”

時君以問她:“那你不想你爸媽嗎?”

“不瞞你說,我跟我媽媽關系沒那麽好。我爸出了點事,抓進去了。我想他也沒用。”

嚴禾很坦誠地跟他說這些話,她沒覺得多麽傷感,“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

“聽說過。”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是一樣的人?”

時君以沒有回答,她當作默認了。

“可我不相信同病相憐。”

“你知道列夫托爾斯泰說過一句很有名的話嗎?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沒有什麽同病相憐,所以我們不一樣。”

嚴禾說完這些,不大想繼續這個話題,她一直很少和別人談論自己的家庭。

時君以用一句“對不起”收了尾。

他為白天的事情道歉。

“不說了,”她伸個懶腰:“我今天真是太無聊了,跟你逼逼叨叨這麽久。”

她拍拍時君以肩膀,“馱我上去。”

時君以把嚴禾背着往樓上走,她還在說話,“葉卿其實很幼稚的,他有的時候就是不懂裝懂。”

“這句說過了。”

“哦是嗎?雖然他總是氣我,但是他人很好。”

“這句也說過了。”

“那你就再聽一遍。”

燈光重新亮起。

葉卿讓了位置讓他們站過來,時君以看到他,有點詫異。

嚴禾甩着手裏的鑰匙,喜滋滋地沖着葉卿唱歌。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

“我們唱歌我們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

時君以蹲下,讓嚴禾下來。

她慢動作落地,給自己配音:“登登登等,仙——女——下——凡——”

葉卿覺得是錯怪謝譽了。

她想瘋癫的時候總能張口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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