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路窄的不一定是冤家
星期一的晚上,方恒被主編派去醫院采訪一件很烏龍的傷人事件。
事件的大概經過是這樣的,妻子發現丈夫有外遇,終于在排查了很久之後,跟蹤尾随到小三住處,捉奸在床,與丈夫吵了起來,一時激動,舉起水果刀向負心郎砍去。危急時刻,小三沖上來阻攔。正妻本只是舉刀洩憤,并沒有真正用力,誰知小三竟半路殺出,一個發力,刀刃最後竟然落在正妻肩頭。正妻大怒,憤而報警。捉奸戲份,鬧劇收場。而此次鬧劇最大的看點,無非在于男主角是某集團高層。
方恒通常甚是不屑于這種花邊新聞,她覺得本身這種新聞就不能算是新聞,奈何領導要求,她也只能硬着頭皮去報道。
鬧劇曲終人散,但既然來了同一間醫院,方恒突然想起夏宇楓說李強今天手術,決定去探望一下術後的李強。在醫院隔壁的水果店買了點水果,便又來到那間擁擠的病房。
病房裏,仍然身着同一套病號服的李強,看上去表情卻相較之前輕松了不少。見到方恒的一刻,神色裏露出了些許驚訝和些許愧疚。
“方小姐,你怎麽來了?”
“來采訪,聽夏律師說你今天做手術,就順便來看看你,早日康複。”
李強的床邊坐着一個□□歲的小女孩,正在寫作業,見方恒來了,從作業中擡起頭看着她。方恒的視線落在小女孩身上,只聽李強開口道,“這是我女兒。” 轉頭對女兒道,“阿英,叫阿姨。”
小女孩輕聲說,“阿姨好。阿姨要不要喝水?”
“謝謝你,不用了,阿姨一會兒就走。”方恒看着這個叫阿英的小姑娘,八、九歲的樣子,卻看起來比□□歲的孩子成熟,“你女兒真懂事。”
李強看着女兒微笑,點點頭道,“是啊,我和她媽媽都沒有空照看她,讀書生活大都靠她自己。”
方恒看着這對父女,這就是社會現實,有着這樣一群人每天為着最基本的生活條件奮鬥及煩擾。他們的子女也比同齡人更早熟,更明白社會的殘酷,他們有着同樣稚嫩的臉龐,但眼神中卻透出不一樣的思想。
方恒把水果放在床頭的櫃子上,“這些水果是給你的。”
李強見到了,臉上的愧疚之色愈重,“這怎麽好意思,這次的事情我已經覺得很對不起了。”
“你沒有對不起我,我能理解你的決定。而且其實我每天跑的很多新聞都未必會寫成報道,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她确實經常會去跑很多無用的新聞,主編也常說她做無用功。
方恒看着李強,他的眼睛很渾濁,但眼神中坦露着真誠,“手術怎麽樣?”
“醫生說很成功,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這次做完手術可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方小姐,謝謝你。”李強說的誠懇,好像方恒幫了他很大的忙,反而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謝我幹什麽,我也沒做什麽。”方恒微微一笑。
“謝謝你還來看我。”
方恒這才突然發現,李強的床頭十分冷清,除了她帶來的水果,什麽都沒有,想來除了第一天住院的時候,并沒有別人來看望過他。也是吧,其他的工人和他一樣,要養家糊口,要生活。
“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謝謝阿姨,阿姨再見。”一旁的阿英不忘與方恒道別。
方恒懷着一種難以形容的心情離開病房,想着想着,她輕笑着自嘲,自己以前那麽任性,然而看看別人,不是每個人都那麽任性,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本任性,這樣算起來,自己其實真的很幸運。
她走到電梯大廳的時候,從電梯裏迎面出來的人群中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夏宇楓看上去和前一次在醫院見面時略有不同,不知道是因為換了件淺藍色的襯衫,還是因為見到方恒的那一刻臉上那微微的一笑。
“你來看李強?”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路過,就過來看一看他手術的怎麽樣。”夏宇楓微笑,也許是一飯之誼,兩人見面不再是之前那般的針鋒相對。
“我來醫院跟一個別的報道,就順便來看一看,他手術好像還不錯。”方恒見到夏宇楓其實有些驚訝,畢竟律師們都是大忙人,而且寸金寸光陰,沒想到他還會再抽時間來醫院看李強。
她看了看手表,時間已經不早了,就打算先回去,“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聊吧。”
方恒禮貌地颔首微笑擡步離開,幾秒鐘之後聽到夏宇楓在身後叫自己,“方恒。”
她轉回身,“怎麽了?”
“不如你等我一下,我去看一看他,然後送你回去。”
“不用那麽麻煩,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這些年,方恒習慣了獨立,習慣了獨來獨往。
“不麻煩,反正順路。我把水果拿給他就好了,你等我兩分鐘。”夏宇楓說完沒有給方恒再拒絕的時間,就轉身進了病房。
方恒無奈,到底順不順路她不知道,但她連拒絕都來不及,只好在外面坐下來等他,不過想來人家也不會那麽閑,不順路還特地送她。她回想上周第一次在醫院見到夏宇楓,覺得這個律師看上去很冷漠,但今天再見到他,感覺則完全不一樣,其實每個人都有很多面,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現相對最合适的那一面罷了。
兩分鐘之後,夏宇楓從病房裏走了出來,對着坐在電梯廳裏胡思亂想的方恒說,“走吧。”
“這麽快。”方恒站起身,和他站在一起等電梯。
“嗯,我只是路過上來看看他好不好。你倒是很有心。”
“其實我也是順便而已。”方恒真的只是順便而已,如果不是要來醫院采訪,她倒是真不會專程跑來醫院一次,大不了打個電話。
人情冷暖便是如此,你做了力所能及的,也只會做力所能及的。
電梯門開,裏面站了很多人,待到他們和邊上的人都走進去,門關上,電梯裏已是十分擁擠。方恒站在電梯門右邊的角落,夏宇楓站在她身前,将她和邊上的人隔開,她再一次發現夏宇楓身量挺高,自己有167cm的身高,但仍然比他矮了大半個頭。
電梯門中途開過一次,有人從另一側擠了出去,夏宇楓輕輕向方恒一處移動些許,避開身後的人,也盡量将方恒和身後擠攘出去的人隔開。方恒只覺此時貼的夏宇楓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對方胸膛的溫度,她擡頭看向夏宇楓,視線剛剛好與對方撞上,兩人微微一笑,也許是離得太近,方恒突然有些臉紅,低下頭定定地看着他的襯衫領口。她暗忖,自己到底臉紅什麽。
到一樓的時候,方恒随夏宇楓一起走出去,此處的光線比樓上好,方恒發現夏宇楓的臉上帶着一些倦色,夏宇楓似是發現有目光看着他,別過頭望向方恒,“怎麽了?”
“你是不是很累了?其實不用特地送我。”方恒回想第一次在醫院見到夏宇楓的時候,他也是這般帶着些疲倦的面容,但當時卻好像遠人千裏那樣冰冷,而此時,不知是不是因為對方臉上微笑的緣故,疲倦中透着幾分溫暖。
“真的是順路,沒有特地。”接着夏宇楓輕笑,“你知不知道你看上去比我累很多倍?”
方恒摸摸自己的臉頰,“是嗎?看來我是一百步倒過來笑五十步了。”想想也是,忙了一天晚上又加班到醫院來采訪,自己的臉色恐怕真的很難看。
“你倒也是很拼命,這麽晚還在工作。”夏宇楓見方恒跟着他的腳步有些急促,特地放慢了自己的腳步和她并肩而行。
“這年頭不拼命沒飯吃。”雖然方恒說話的時候是開玩笑的語氣,但說的卻是心底的實話,她還要養個女兒呢,不拼命哪裏有飯吃。
方恒再一次走在這醫院裏,突然發現身邊的樹木似乎比上一次見到的時候生得更加碧綠,早已找不到半點冬天的影子。
夜色中,她沒有見到,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夏宇楓偏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帶着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夏宇楓想,一個年輕女子帶着一個女兒,生活有多麽艱辛不難想見,她居然說得這麽雲淡風輕。
如果一個人能對自己所處在的困境毫不在意,大多情況下是因為她對這樣的困境已經習以為常,不覺得有什麽困難。方恒要把自己的艱辛說成是玩笑話,那麽她之前到底是經歷了多少,才能讓她在這一刻顯得這麽漫不經心。
那一瞬間,夏宇楓心間有一絲隐隐的奇怪的感覺,他不是一個過分好奇的人,但此刻他突然很想知道,她之前的那些歲月裏,發生了什麽。
第二次坐在夏宇楓的車上,方恒明顯比上一次放松很多,兩人也随口聊着一些話題,發現了不少共同語言。
再一次在醫院裏偶遇,夏宇楓自然而然想到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他又糾結回了自己那被誤解的不适感,仍然為自己的出言不遜有些懊惱。
他其實不是一個糾結的人,性格上更多的是大而化之,但不知為何,這一次他竟有些耿耿于懷,只不過既然對方說了沒什麽,耿耿于懷則顯得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樣的矛盾心理表現出來,看在方恒的眼裏,便成了欲言又止。
方恒有些奇怪,便問,“怎麽了?”
“沒什麽。”夏宇楓尴尬笑了笑,借以掩飾內心的想法。
“因為上次的事情?我知道你朋友只是心直口快。”由于兩人聊到了夏宇楓工作的事務所,方恒猜想是因為張正彬的事,“而且他其實也沒說什麽,是晴晴過分緊張了。”
“不是。”夏宇楓頓了頓,終是開口,“要說心直口快,那和他相比我說的話要不禮貌一百倍了。”
方恒恍然,“哦,原來是為了這個。我這個人不記仇的,你也不要記我的仇。”
“當然不會。”
“對了,咨詢你個有關法律的問題。”方恒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順便轉了話題,也希望讓夏宇楓覺得自己是真的不介意。
“你說。”
方恒回憶了一下事情的經過,道,“我媽媽有兩個小姐妹,有一手做旗袍的手藝,退休以後閑着無聊,她們兩家就一起出了點本錢,開了個做旗袍的小店面,發揮發揮餘熱。入布料的時候跟一間公司簽了合同,結果後來發現進的布料比原先想的要低了一個檔次。雖然她們也沒有太大的野心,更多的是興趣,這樣的布料做了旗袍賣出去,沒人買不算,牌子做壞掉,可能最後店都開不下去。但現在這些布攬在懷裏又沒什麽用,白白損失一筆錢,她們也不是什麽太有錢的人家,都是家裏人辛苦賺來的錢,像這樣能不能要求對方賠點錢?”
夏宇楓聽罷想了想,回答方恒,“這個很難說,理論上如果她們簽合同的時候列明了要求是可以的,但我沒有看過合同,所以也說不準。要不這樣,什麽時候給我看一下她們的合同,我看看有什麽可以做的?”
“會不會太麻煩你?”方恒本只是想問個粗淺意見,不想對方竟認真地回應,轉念一想又想到律師的收費問題,“要不要讓她們付你點咨詢費?”
方恒問得很認真,夏宇楓聞言卻不禁笑了,“只是看看合同,幾分鐘的事情,還不至于要收多少錢。如果真的要打官司,記得付我錢就可以了。”
方恒也笑,順勢說,“那我希望還是不要打官司了,你們律師的收費都很貴的,官司一打又容易拖個一年半載的。”
車到了方恒家小區門口,夏宇楓一邊拿出手機一邊對方恒說,“你什麽時候拿到合同我過來拿一下就可以了,我把手機號留給你。”
“那怎麽好意思,還是我過去找你吧。” 方恒本來提起這件事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沒有想過要從夏宇楓那裏讨得什麽方便,正因為如此,此刻她便覺得自己這樣是白白利用了夏宇楓的人情,暗暗懊惱自己的多嘴多舌。
但話說出了口便收不回來,無論如何,到了這一步,這人情似乎是用定了,能做的便只剩如何将這人情用的合理,并且還的合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