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方恒關于群租房火災的稿子最後沒有刊在接下來一期的周刊上,因為在她交稿的時候,稿子已經排滿了,而主編認為現有的任何稿子都比這篇更有優先權,所以讓她刊在下一期上。
這其實也是很多時候跑來的新聞最後沒有刊登的原因,周刊每周一期,能刊登的內容有限,而若等到下一期,事件可能早已不再是熱點,也就沒有了刊登的必要。
方恒的稿子沒有了下文,但夏宇楓和張正彬他們卻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正等着下文,因為與深遙洽談合作可能的會議就定在這周三。
張正彬自從那天和祝遠打完羽毛球憤然離場後,心情一直不佳,每天都挂着一張苦大仇深的臉,但因為争取和深遙合作對他們事務所而言可能是本年度最大的事,無論如何他都要集中精神全力以赴,除非他是想告訴領導們,他不想幹了。
深遙此次選擇合作對象采用的是“暗标”形式,也就是說他們會分別和有意向合作的幾間事務所接洽,聽取各家自己的介紹,商談一番,然後一一做出考量。
吳深對此的解釋很簡單,一則沒有必要将各間事務所的運行、實力與理念擺在他人面前,二則無論是明選也好暗選也罷,最後做決定的人都是他們深遙。
這第二條理由雖然說起來有些傲然,但事實上也确實如此,即使讓各家公平競争,最後拍板的還是他吳深,那麽明暗又有什麽區別,徒增別人的不滿罷了。
為了顯示己方的誠意,事務所的三位資深合夥人齊齊出動,還捎上夏宇楓張正彬薛立敏和另外一名中層骨幹,一同早早地來到深遙坐在會議室裏等候,陣容不可謂不強大。
但要說為什麽要出動如此強大的陣容,還是迎合了深遙方面的古怪要求,要事務所中的主要律師團隊一同到場,深遙的理論是這樣才能顯出雙方的重視。
吳深走進會議室的時候是一眼認出了夏宇楓和張正彬的,凡是見過一面的人,大多他都能在見第二面的時候一眼認出,即使記不得對方的名字,也大概知道是在何處見過,更何況此人還是在方恒的身邊見過,就更讓他記憶猶新。
但即使是夏宇楓和張正彬這樣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都知道此時不應露出不合時宜的表情,更何況吳深這樣在商場打滾多年的人,自然是将心裏的想法能藏得多深便藏得多深,簡單介紹寒暄之後,徑直走到自己老板專屬的位置坐定。
會議的內容其實并不複雜,首先由事務所介紹自身情況和理念,接着和深遙一方交流一下如果達成合作各自的計劃與想法,但這短短幾十分鐘會議的重要性卻高于之前準備的一兩個月,如果今日有所失誤,那麽之前的所有準備都前功盡棄。
深遙方面确實也表達了高度的重視,從吳深親自到場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除此之外還有法務部和業務部的主管坐在他身邊,其後跟着吳深的助理,以及行政部和財務部的主管,此刻都正目光灼灼看着眼前幾個律師。
夏宇楓他們事務所的三位領導,都四十好幾,有着二十年上下的從業經驗,但若真的在業內論資排輩,卻又只能排在中上位置,絕對算不得頂尖。而像夏宇楓和張正彬這樣的,雖然也畢業工作了十年,但事實上只能算是初出茅廬而已。
所以那位法務部主管的灼灼目光中除了期待,還有對于他們實力的懷疑,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會見有合作意向的律師事務所,業內頂尖的也不是沒有,像他們這樣的可以說是平平無奇。
社會之現實在于人們往往不會因為你敢于挑戰而欽佩你,卻會因為你不自量力而嘲笑你。
這個時候不要說他們幾個年輕律師,就是三位合夥人都免不了有些緊張。
吳深卻對此沒有太多喜惡上的表現,稍顯放松地斜靠在轉椅上,下巴微擡,向衆人示意,“開始吧。”
稿子是夏宇楓和張正彬他們拟的,幻燈片也是他們做的,但大家都知道,最後做推介的一定不會是他們,更何況領導們自有屬于他們的人格魅力,這也是他們這群年輕人所不具備的。
吳深聽完他們的介紹之後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只是略略點點頭,之後就自己的想法和事務所方面磋商了一下,整個過程還算順利,沒有什麽意外,氣氛也還算可以。
衆人本以為這會就此結束了,誰知吳深突然轉向夏宇楓他們一邊,“你們幾個既然來了,怎麽也不說話?”
夏宇楓他們幾人對于這樣的局面顯然無所準備,本來就是打打下手,順便取取經,沒想到問題會落到他們頭上。一旁的三位領導顯然也是一樣,表情上明顯帶了幾分驚訝。
吳深則好像沒有看到衆人的表情,繼續道,“年輕人學習的過程很重要,那不如說說你們在這間事務所學習的感受,怎麽看待和深遙的合作,以及自己期望在和深遙的合作中發揮的作用和取得的進步。”
夏宇楓他們四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年長的薛立敏正欲挺身而出,卻見吳深饒有興致地看着夏宇楓,道,“那個,是夏律師吧,不如你來說說看?”
這一問,剛剛躬身向前的薛立敏又坐回了椅子裏,丢了一個眼神給夏宇楓,意思是“你自己看着辦”。張正彬也适時投來一個眼神,但是沒有人能看得懂那是什麽意思。
夏宇楓望向領導們征詢,領導們微微颔首,示意他放膽去說。
他定了定神,侃侃而談自己在這間事務所工作五年時間裏的經歷和成長。其實做律師的人,本就口才好,這樣的臨場發揮自然是難不倒他,只是提問的那個人是吳深,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有些別扭。
不過再回過頭想想,自己一個小律師,人家是大老板,根本沒必要針對他什麽,只是可能剛好之前見過他對他有印象罷了。
夏宇楓一番發言下來,有血有肉,不卑不亢,既表達出自己還需要學習,又表示願意為深遙的業務盡最大的努力,領導們紛紛露出滿意的表情,就連吳深也露出了一絲似是贊賞的微笑。
會議的結果比所有人事先想的都要好,雖然不能說他們去是抱着必死的決心,畢竟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們也想拿下深遙這個客戶,但難度之高是顯而易見的,做足準備卻不逃避失敗的極大可能是他們一致的信念。
至于後來這一段小插曲,本以為會是一個坎,卻不想反而成了一道階梯,插曲之後,大家的信心都更上一層樓,即使吳深最終并沒有表态,但他的反饋很好地反應在了幾個下屬的身上,那幾人到會議後期以及結束之後的态度顯然與初期是天差地別,想來也是對老板察言觀色久了,頗有心得體會,因此将他們當成風向标,也是很好的選擇。
心事一了,大家都如釋重負,個個笑逐顏開,無論結果如何,每個人都努力過了,盡了人事,接下來就是聽天命的部分,于是一衆同事便約好晚上一起聚餐,就連妻管嚴的老薛也不例外地參加了。
唯有張正彬還挂着一張苦瓜臉,他那被工作分散的注意力又轉回到私人情感上來了。
翌日,張正彬和夏宇楓兩人一起在茶水間吃午飯啃飯盒的時候,夏宇楓見他一副滿世界都欠他錢的樣子,便随口問了一句,“誰惹到你了?”
“不提了。”張正彬嘴上說着不提了,但其實最後還是忍不住提了出來,“還不是祝遠,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麽意思,該有所表示的時候沒有表示,不該表示的時候他緊張個什麽勁。”
張正彬自顧自地說,夏宇楓卻聽得雲裏霧裏,“什麽什麽意思?”
張正彬想到這一茬,“啪”地放下筷子,很氣憤地道,“你說他當時找個女朋友,是真心的還是故意氣晴晴?你說他有必要嗎他?”
這一下夏宇楓恍然大悟,連同之前在水族館異常的舉止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這麽一想,他的興趣便從祝遠什麽意思轉到了張正彬本人身上,“什麽時候開始的啊?”
“什麽什麽時候開始的?”本還有一腔苦水欲吐未吐的張正彬被這麽一打岔,反而有些莫名其妙。
夏宇楓用眼光上下打量了張正彬兩圈,示意他此話的對象是提問人本人。
平時皮厚肉糙的張正彬這下也挂不住了,頗有些害羞地轉回去拾起筷子,用水沖了一下之後繼續吃飯。
夏宇楓笑,想這種厚臉皮的生物居然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便也不逗他了,接着剛才的話題,“那祝遠是什麽意思?”
此問一出,張正彬又即刻從害羞轉回到憤憤不平的狀态,“誰知道他什麽意思,你說他不好好地談他的戀愛,這都操的什麽心啊。”
“也許失去之後才覺得重要,很正常。”
又是“啪”一聲,張正彬再一次把筷子往桌上一擱,轉而憤怒地瞪着他的同事,“你到底幫誰?”
夏宇楓聳聳肩,“我分析分析而已,我還是不說話了。”
于是他便真的不說話專心吃飯,張正彬欲言又止,最後又去把筷子洗了一遍繼續吃飯。直到飯吃完,夏宇楓才在收拾完飯盒洗手的時候輕輕咕哝了一句,“原來你也沒比我好多少。”說完悻悻然走出了茶水間回了自己辦公室。
張正彬聽到這一句的時候正在收筷子,他通常都是用自己的筷子吃飯,所以這其實并不是一次性的筷子,只不過這雙可憐的筷子在經過了幾次折騰之後,終于還是被他以出氣的方式扔進了垃圾桶,扔完又想起來這是自己的筷子,但也不好再撿出來,最後他走到夏宇楓的辦公室對着一臉不明所以的夏宇楓扔下一句話,“你欠我一雙筷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