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在鬼月前最後一個黃道吉日,柳靜娴就這麽稀裏糊塗的嫁了出去。

她今年不過剛剛及笄而已,突然母親語重心長的同她說道,那個從前指腹為婚的親家如今兒子也到了成親的歲數,于是兩家約定好了在鬼月之前将她嫁出去。

靜娴還在糊塗之中,她啥時候有了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婿,自己從小到大都沒有聽說過,難不成鬼月将近,母親中邪了?

沒想到的是,家裏人動作如此的快,還不到半個月,嫁妝就已經備齊,彩禮也收了,嫁衣就這麽套上了她的身子,轉眼就被送進花轎裏頭。

她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這演的哪一出啊?!

待她回過神時,人已經在洞房內坐着了。腦中思緒翻湧:莫不是家裏遇上了什麽難事,所以得把女兒賣了?不對不對,爹娘才不是這樣的人呢……不行,今夜必須得和這位夫君商量一下,至少得有個初步的認識……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打斷了靜娴煩亂的心緒,心裏一驚,她立刻端端正正坐好,心像沉浮在水面上,似乎随着來人的走近越跳越快。

不過當她重見光明之時,心一下子沉入了池底。

“竟然是你!”她脫口而出。

“竟然是你!”她的夫君亦不約而同。

眼前穿着紅衣的人,那一張可以叫倜傥風流的臉立刻給她帶來和很不好的回憶。

三個月前踏青時節,靜娴同一群女學的學子們到都城城郊踏青放風筝。明媚的陽光讓人身心舒暢,不過凡事總有些意外,讓人不大順心。

在踏青的日子裏,郊外不僅游人多,趁着這個商機來小賺一筆的小攤小販也是不少,賣風筝的居首位,其次是些賣女子首飾物件的。這些攤販都可着有哪位才子買上一件意中人中意的東西,送與佳人。若是成功擄獲芳心,不僅才子高興,他們這些攤販也得利,讨得好名頭,自然顧客會更多。

靜娴與同學們玩得盡興,有些疲憊,于是招了随侍的丫鬟寰羽到旁邊一條稍靜的小道上歇息。

她瞧見前面不遠處,有個老婆婆賣着花兒,卻很凄慘的沒有人光顧。心思稍有不忍,于是打算買上幾株。還未待走近,一匹快馬從前方奔來,竟像是沒有要躲避的意思。靜娴一個心急,撲過去将老婆婆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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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推得及時,老婆婆沒有被馬傷到。但是花兒卻被馬蹄糟蹋了。

靜娴登時氣不過,什麽人如此狂妄,竟然連人命都不管不顧,縱馬狂奔?

“喂!你給我站住!”她沖着背影喊道,當然那人不會因此停下來。

不過巧就巧在,靜娴話音落完不久,一陣疾風,将天上的風筝生生刮下來幾個,更巧的是,這幾個風筝,不偏不倚,糊在那人的臉上。那人一時躲閃不及,從馬上跌下。

靜娴歪了歪嘴角,一臉嘲諷朝那個狼狽堕馬的人走去。

“哼,天意如此,讓你這樣缺德的人有這樣的下場。”靜娴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沖他挑釁。

那人聞言,擡頭望了一眼靜娴。

靜娴看清此人容貌,心中猛地一跳。這是對美男的正常反應。雖然他身上狼狽,但是絲毫不掩那一張,額,靜娴想了想有什麽形容詞可以使用,卻只想到了,貌若天仙的臉容。她向來不是癡迷于男子容貌的人,此時卻也控制不住有點緊張。

兩人對望了一陣。靜娴是被他的容貌震驚,至于男子,就不得而知了。

她有點尴尬,輕咳一下,說道:“看你這一表人才,沒想到竟然是如此草菅人命的。”

男子沒有回應,只是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衣裳被劃破了許多處,而他行動稍有不便,看來是哪裏受了傷。

靜娴愈加嘲諷的笑了笑:“活該變成這副模樣,那位老婆婆的花兒全被你糟蹋了,你是不是應該拿點什麽意思意思?”

“少爺。”邊上一個小厮不知從何時出現。看來應該是男子的随侍。

“人證物證俱在,你如何抵賴?看你這模樣絕對是上過學的,想必也應知道行善積德這四個字怎麽寫,更何況你哪是行善,你這是還債……”靜娴滔滔不絕對着男子進行一番思想教育。

男子挑挑眉,慢悠悠答道:“這位姑娘,您剛剛這一番話,已經浪費了在下一刻鐘的時間;而在下正是要去談一樁要緊生意,這一刻鐘便可以談下一百兩銀子的生意,正應該是您欠我的債;在下這一身衣裳是流雲軒的上等綢緞所制,價值六十兩;在下所配此羊脂白玉墜,乃玉中珍品,價值一千兩……”

“等等!”靜娴不可置信地打斷他,“若說我對你說話浪費時間,這是事實,我認了也罷,但你這一身衣服,還有我剛剛根本就沒有看見過的什麽白玉墜,那分明是你自己跌下馬來摔壞的,如何怨得了我!”

“若不是方才姑娘一聲大喊,在下便不會分神,不會分神,便不會被風筝所擾……”男子仍舊不緊不慢地說道。

靜娴将剛剛因他的容貌而抱有的好感立即消散,惱怒地眯眼道:“這分明是上天都看不慣你……”

男子微微一笑:“非也,非也。若非姑娘您的驚天一聲,又何來天意,歸根到底,這天意不正是依着您的想法來的?所以這的确是您的債。”

“你——!”靜娴氣得一時說不出更多的話語。

男子的笑意更甚:“況且方才見到老婦人之時我正要轉彎閃避,只是姑娘您突然從側裏撲出,在下只好臨時勒馬,反倒是踐踏了攤上的花。再者,您這一撲,害的老人家腰上受了傷。所以說來,這錢,本當是姑娘來賠……”

靜娴目瞪口呆,她從未見過如此摳門的人,一點花兒錢也不肯賠,還将所有的債堆到她的身上。想了半天,只說得出一句:“你這分明是詭辯!”

“在下可是句句屬實,天地為證。”男子面不改色繼續道,“哦,對了。剛剛同姑娘解釋之時,又費了一刻鐘時間,這一百兩還得加上。”他轉頭朝着小厮道:“随墨,都記下了嗎?”

這個叫随墨的小厮定然是見慣了如此情景,居然早早就提筆記好了,恭敬地将欠條,不,欠文遞過來,說道:“小姐,請您簽字。”

靜娴怔怔地望着欠文許久,一把搶過來撕得粉碎,原本還算端莊的模樣徹底毀滅,咬牙切齒道:“行!老婆婆的錢我賠,我家又不是沒有。但是你剛剛所謂的債,我一個子兒都不會給!”

男子依舊笑着,道:“姑娘放心,姑娘即使不願還債,在下也不會逼迫,畢竟是姑娘的無心之過。在下還有要事,先告辭了。”話罷,潇灑地上了小厮替他尋回的馬,揚鞭而去。

靜娴怒氣完全爆發:“不過就是幾個臭錢,你也不願給!不積陰德,我真替你擔心以後會斷子絕孫!”

“多謝姑娘好意,在下一定會小心的!”男子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吝啬鬼,吝啬鬼,吝啬鬼!”靜娴氣得跺腳。

在一旁愣了許久的寰羽這才反應過來應該安慰安慰小姐,于是說道:“小姐別氣了。好在那位公子沒讓我們賠那一身貴死人的衣服……”

“什麽叫賠!根本就不是我們要賠!”顯然,寰羽的安慰起到了反作用。

靜娴想到這三個月前的回憶,面色不善。爹娘該不會是他上家門來讨那所謂的“債務”,而将她嫁了……但是思及方才的情景,他又不像是預先知曉的模樣。

他們兩人,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桌邊,眼神厮殺了良久,靜娴才緩緩道:“怎麽是你娶我?你這樣的吝啬鬼,配叫尚人傑?”

尚人傑斜睨了她一眼,擡手倒了一杯茶,懶懶道:“人傑乃是家中父母所寄期望,望子為人傑,有何不妥?再者,在下自認為在商場之上,可以擔得起這‘人傑’二字。倒是你,脾性如此暴躁,有如罵街潑婦,真的襯得了‘靜’‘娴’二字?”

靜娴騰地站起來:“你說什麽!好啊,尚人傑,人前‘在下,在下’的一副知禮模樣,人後就原形畢露了!”

“想來總比你當衆原形畢露要好吧?”他說完,悠閑地喝了口茶。

“你!”

“小姐!”“少爺!”房外衆人一聽架勢不對,這夫妻洞房夜本都是吳侬軟語,而他們的少爺少夫人居然是劍拔弩張的态勢,立即進屋阻止即将爆發的戰争。

靜娴一見外頭人進來了,冷靜了不少,怒瞪着尚人傑,狠狠道:“你去睡書房!”

尚人傑挑一挑眉,緩緩道:“雖說豐國這百年民風開放,女子可以上學,做官。但是自古以來三從四德的道理還是有的。你對着為夫指手畫腳,是想讓我立即以不守婦德休了你?”

“休了又如何?我還巴不得呢!”她回應道。

“哦?是嗎,”他笑了,顯得陰森,“我記得在你出嫁前,柳家對我好像有所求,在生意上幫扶一把……近來柳家似乎不大順意啊……”

靜娴聞言,眉頭一皺,果然是因為生意上出事了,所以才急需尋找幫手。她默默在心中長嘆,自己不能就這樣被休出門,否則家裏的境況只會急轉直下。

思慮一會兒,她道:“你既不肯睡書房,那就我去。”

他望着靜娴的背影說道:“那夫人,有勞了,請睡書房吧。”

她一時氣怔,愣在原地。居然,居然有如此不懂憐香惜玉的人?可惡……

小厮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出聲勸阻:“少爺……”

尚人傑揮揮手,笑道:“唉,不過是個玩笑,今日我便睡書房去。”然後潇灑地從她身邊踱步而過,又道:“夫人,咱們一天換一次,可好?”

靜娴暗暗握緊拳頭,尚人傑,我一定讓你吃不了兜着走!想完,臉上露出陰慘慘的笑臉:“行啊,夫君~”

在場的人都被她可怕的笑容慎得顫了幾顫。而尚人傑,嘴邊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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