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過這水,在潑出去三天之後還能回來一趟。

三日之後,尚人傑“陪”着靜娴回了娘家。之所以是“陪”,是因為靜娴一大早連聲招呼都不打,獨自一人帶着寰羽奔回了家裏。尚人傑哭笑不得,在聽到随墨的禀報後也只好急匆匆趕去柳府。

一進門,兩旁小厮便恭敬的稱呼“姑爺好”讓尚人傑覺得尴尬不已,畢竟這姑爺實在是做得名不副實。

大堂裏并沒有他想象之中的哭聲,他想了想,也是,靜娴不是那樣遇事只會哭訴的弱女子,是他方才看輕了她。他進來時,正見到靜娴跪在父母面前,說着什麽。

他只聽到了最後半句:“……女兒卻不能分擔,女兒不孝!”

柳家夫人趕緊将女兒扶起,安慰道:“小娴的孝順,爹娘都知道。只是委屈你了,讓你這麽早就嫁了人,其實娘心裏也很舍不得啊……如今你不怨嫁,就是對爹娘的孝順了。”

尚人傑聽了,頓感譏諷:不怨嫁?她這新婚之夜便鬧得不可開交,這還能叫不怨嫁?

此時柳家老爺才的注意力才從女兒的身上轉移過來,看到了他,趕緊招呼道:“哎呀,女婿來了呀!方才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尚人傑回禮般笑笑,道:“爹,娘,孩兒帶柳,呃,來看您了。”

靜娴立在一旁,聽到父親的語氣,心中不由得感到失落:果然是有求于人,才将自己早早嫁了,竟然還用這樣的語氣對尚人傑說話。

她嘆了口氣,眼眶微濕,望着尚人傑,眼神到看起來有些楚楚可憐,回應方才的話:“女兒很高興,怎麽會怨嫁呢?”

尚人傑嘴角一抽,上前幾步,握住靜娴的手,尴尬應和道:“爹娘請放心,孩兒會好好善待娴兒的。”他立即感受到了靜娴的顫抖。他明白,靜娴不是被感動到了,而是被惡心到了。

柳夫人此時躲到一旁默默的抹着眼淚,柳老爺也無奈點點頭,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尚人傑看此情形,有所了悟:看來柳家人并不太願意将自己的女兒嫁到尚家來啊……手心忽然一陣刺痛傳來,他轉頭,原來靜娴用指甲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斜睨着他。

他尴尬地挂着笑臉,默默地,不着痕跡地将手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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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娴這才收回可以殺人的眼神。

尚人傑清了清嗓子,柔聲說道:“娴兒,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靜娴倒吸一口涼氣,憋着惡心說道:“是呀,夫君。我出門的時候太急了,也沒同你招呼一聲就來了。”她轉頭,看着自己一臉苦悶的爹娘,雖是不舍,但既然已經下了決定,為了柳家,犧牲自己的“幸福”,便不能夠動搖。

她輕聲道:“爹,娘,女兒……走了。”

柳夫人泣不成聲,沒有回應。柳老爺連連嘆氣,斟酌許久,仍只道:“路上小心啊……”

靜娴默默地走出了大堂,擡頭望天,突然覺得世界灰暗了:苦悶的人生從此開始了啊……

馬車搖搖晃晃,從城東柳家徑直駛向城西的尚家。一路上兩人相對無言。

尚人傑終是忍不住,開口解釋道:“你不曉得,柳家如今其實只是一副空殼了。商場上暗潮洶湧,稍有不慎,便會人財兩空。唯一的辦法,只能找到一個堅實的靠山周轉資金,恰巧,你我父親又是好友,便借着這指腹為婚來……”

“不過就是一場交易罷了,”靜娴垂着眼,冷聲道,“哼,的确是你們商場之人的作風,所有的事情,都敵不過家財二字罷了。白讨了個我這樣潑辣的妻子,你肯定覺得吃虧吧。”

尚人傑沉了臉,語氣有些不快:“你說的沒錯,我們這樣的人的确把家財看得很重。不過你也要知道,商人并不是眼中只有家財的。”

不需明說,靜娴也曉得這樣的姻緣根本不能帶給尚家多少好處,甚至帶來壞處。但是尚家沒有拒絕,新婚當天雖說尚人傑以休妻當作威脅,但他并未照辦。說來說去,不過只是威脅而已,尚家仍是幫了柳家不少忙。

想到這裏,靜娴的語氣便軟了下來,擡眼對着他:“說好的條件,你今天犯了一條。必須罰你。”

尚人傑聽罷,倒覺得這話裏頭有幾分撒嬌的語氣,不覺好笑,挑眉道:“怎麽罰我?”

“接下來半個月,讓我睡房間,你去睡書房。”

尚人傑哭笑不得。

歸寧的事就如此平平淡淡的過去了,隔天便是兩人學假結束,各自上學的時候。

豐國近百年來,連出幾位女子執政,以至于民風開放,女子上學另辟女學,同男子參加科考,可以做官。特別是都城之中,女子讀書的風氣最盛。所以凡是大戶人家,不論家中孩子是男是女,都要将他們送入學堂,以求将來榮華富貴。

不過雖然民風開放,但男女有別的思想仍舊頑固,所以都城的所有的男學設在城西,而所有女學皆設在城東。

先前靜娴和尚人傑約定之事,實際上根本就無須擔心。因為靜娴一年之中,沒有那天是不會睡過頭的。而待她匆匆忙忙奔去城東女學之時,尚人傑早已去了男學。

只不過從準備出嫁至今半個月不曾上學,就讓靜娴有些想念學堂裏的日子。這半個月發生了太多事情,讓她顧及不了,此時可以暫時一撇煩惱,倒也是不錯的選擇。

她剛邁進門檻,就見到遠處一個人影朝她奔來。

來人一把握住她的衣袖,笑罵道:“你怎麽半個月都未來學堂?可讓我擔心死了!”話罷打量了靜娴一番,驚詫道:“怎麽梳了婦人的發髻?你成親了?我們怎麽不知道?”嗓門夠大,引來了不少其他的女學生圍觀。

“婼虛,你們沒聽說麽……”靜娴抽了抽嘴角。怎麽自己從城東嫁到城西,居然沒人知道?可見尚家是有多麽的不鋪張浪費,居然低調得到了這個地步!

于是靜娴對尚人傑的鄙夷更深了一些。

來人是邱婼虛,在女學中與靜娴的關系最親密。她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怎麽突然就嫁人了?你也太不夠意思,嫁人也不同我們說一聲……”

靜娴無語,她剛知道要嫁人的時候,就已經被關起來籌備婚禮,那是自己根本抽不開身,腦子亦是糊裏糊塗,完全沒有機會讓同學知道……

正想解釋,夫子隐怒的聲音遙遙地穿了過來:“課已經開始了,讓你們讀書,你們卻跑去做什麽了?”随即衆人作鳥獸散。

婼虛與靜娴一同走入學堂,賊笑着低聲詢問:“嘿嘿,你嫁的夫君俊不俊?洞房花燭夜是什麽滋味兒?”

靜娴揮手朝她頭上拍去:“想什麽呢你!在學堂裏不許提這件事!”

“行~不說,不說。”婼虛立即表現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樣,連聲應諾。

這麽多年興辦女學,出了不少驚世奇才,可惜皆不是出自都城之中。想來是都城太過繁華,女學生們大多不思進取,只混個女學生的名頭了事。

靜娴卻是極為用功的。其他女子下了學,便急匆匆地各自回家,她向來在學堂中坐到昏暗時,家中丫鬟來催才回家。只因家中無書,靜娴的爹娘雖讓她上女學,卻從不為她買書,說是不過為了一個好聽的名聲,不必真的将時間投到書裏,女兒家還是多學學女紅來得正緊。靜娴知曉,不論官場還是商場,都是極其兇險,爹娘為了不讓自己受苦,便不願讓自己立志于官場、商場。

不過她雖無意官場,卻對文章、話本很有興趣。于是有學習的任務時,便抄一篇文章,沒有任務時,便抄一篇話本帶回家玩味。柳家就在女學旁,所以也不曾擔心自己的安全。

不知不覺,她又坐到了餘晖撒盡之時。

抄書正是盡興之時,她聽到了遠遠有腳步聲傳來。靜娴以為是随侍寰羽,于是頭也不擡,連聲說:“今日來得這麽早?我就快了,就快了,你且先等我一會兒。”

“你這麽晚不回家,爹娘讓我來找你。”聲音卻不是意料中那細細柔柔的女聲。

靜娴擡頭一望,就着昏暗的燈光,才看出來,原來是尚人傑這個殺千刀的家夥,心情頓時低落了不少,複又抄起書來,冷聲問道:“你來做什麽?”

他卻幾步走近,在她身旁一尺處坐下,好奇道:“抄什麽這麽入神?方才我說的話都沒聽清?”

感受到他的氣息臨近,靜娴立即轉頭警告:“不許以任何理由接近我!”

尚人傑聳聳肩,比劃着自己與她的距離,示意自己并未違反約定。

他坐着,靜靜地看着她抄完最後一行,才緩緩開口道:“爹娘在等你吃飯。”

“以前不都這樣?回去也不晚,”靜娴将抄好的書揣進懷裏,“不就在隔……”

尚人傑望着靜娴啞口無言的樣子,輕笑一聲:“我還以為你是在同我鬧別扭特地拖時間,原來你竟是忘記了。”他挪近了半尺,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已經嫁到我家了……”

靜娴回過神,擡手便朝他臉上揮去。他急急一個閃身,躲了開來,從容站起身,朝着門口踱步而去,聲音中還帶着笑意,“回家吧。”

“混蛋。”她低聲咒罵一句,無可奈何地跟了出去。

都城雖然并不是很大,但是人口衆多,在路上行車很不方便,以致于從城東到城西,竟需一刻鐘。

靜娴坐上馬車,這才覺得饑腸辘辘,渾身疲憊不堪。馬車搖晃着,讓她覺得暈暈沉沉。

“你怎麽會抄書?從前爹娘都不曾買書給你嗎?”尚人傑坐在她對面,由于昏暗,看不清表情。

靜娴頭枕在車窗邊,即将睡去,不太清醒,随口應道:“爹不讓我多讀書……再說抄書……挺有意思的呀……”

她的聲音軟糯,與平時的口齒伶俐完全不同,好像在撒嬌一般。尚人傑心頭不覺得一軟,輕笑了一聲,繼續問道:“以後想讀什麽,就告訴我吧。”

沒有回應。

他就着窗外淡淡的月光,隐約看到她枕在窗邊,似乎沉沉睡去了,于是挪到她的身邊,脫下自己的外披,輕輕覆上她有些單薄的身子。馬車一陣劇烈的搖晃,靜娴一個靠得不穩,向另一頭歪去。他立即伸手将她撈過來,她就順勢倒在他的懷裏。他想起約定,便想将她扶正。推了推她,她卻只是哼了一聲,沒有醒過來,一手揣緊懷裏的書,一手攥住他的衣襟,往他的懷裏縮了縮。

一陣清風拂過,掀起了掩着窗的簾子。月光幽幽地透進車中,映在他微翹的嘴角上。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傲嬌的感情 其實只是一層窗戶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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