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次日靜娴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環顧四周,并不是村莊裏暫住的屋子,而是自家的馬車。

什麽時候上路的?她完全不清楚,腦袋隐隐有點發疼:不過是米酒而已,自己居然就能喝醉了……昨晚發生了什麽,她完全不記得了。

她望向坐在對面閉目養神的尚人傑,試探道:“喂,我昨天晚上,嗯,喝完酒之後,你對我做了什麽?”

尚人傑微微睜眼,觑着靜娴,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車外似乎傳來寰羽嗤嗤的笑聲。

靜娴立即有些緊張,臉色微紅,咬着下唇挪到他身邊,換個問題小聲問道:“我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吧?”

他想了想昨夜的那一場春情蕩漾,他們既是夫妻,自然不算出格,于是面上和煦地笑笑,答道:“沒有。”

她松了一口氣,撐着腦袋想了想他昨日的病,上下打量了尚人傑一番,問道:“好端端的,你怎麽會生病?”

他阖眼沉思一會兒,開口道:“主要原因……應該是你。”

靜娴皺眉,莫名其妙道:“這與我有什麽關系?”

尚人傑搖搖頭,一臉無奈:“你睡覺太不安穩,半夜三更踢被子,偏偏我最近又水土不服,身體不大好,受了兩天風,自然就病了。”

“歸根結底不還是你的問題?”她鄙夷地瞥了一眼,“不都是你‘為了省錢’要跟我睡一張床?我勸你還是想想其他辦法省錢吧!”

尚人傑聽罷,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的确,得想點其他辦法……”

當晚入睡時,靜娴并沒有如願以償得到單獨一間房,亦沒有單獨一張床——尚人傑反倒變本加厲,将她擁在懷裏。

她在他懷裏扭動,企圖掙脫,卻聽見他壓抑着的聲音在耳邊說道:“你在動的話,就別怪我不顧你的想法了。”說罷将她更加摟緊幾分。她在靠得更近的那一刻,感覺到身後有什麽東西硌着自己,立即明白了幾分,臉漲得通紅,不敢再動一分一毫。

于是一夜靜娴都緊繃神經,一動不動似睡非睡地躺了一夜,她十分疑惑前一日,他真的沒有對她做過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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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人傑倒是睡得安穩。

第二天,她便頂着兩圈黑眼圈出現在衆人面前,心中暗恨尚人傑——他又在折磨她了!

六月初,初夏日。

在斜晖的映照下,新柳鎮攏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輝。靜娴與尚人傑主仆四人在五月底時便到達了湄州的故鄉,新柳。

雖然柳家與尚家從前并非大戶人家,沒有什麽祖屋留存,但是尚人傑卻在新柳鎮早已備下了一戶宅院,招了幾名奴仆。但是他卻始終貫徹這“省錢”這一原則,只招了三名在廚房裏做事的人,兩名灑掃看門的小厮,再無其他。

靜娴有點傻眼,雖說都城中的尚府因規定規模并不大,但是奴仆之類該有的卻都齊全。此時在湄州,卻僅有五名下人,連管家都沒有聘用,那這家裏的事務……正當她想問誰來負責時,尚人傑将幾本厚厚的賬目丢在她面前,示意道:“以後家裏的賬目,你負責。還有這個,我平日裏不曾算完的賬,也由你負責。”

“你,你什麽意思呀!”她原本以為到了湄州無所事事,正好趁此假期在外游歷一番,沒想到他卻塞給她這麽多事情。

尚人傑面不改色,鄭重其事:“原本大戶人家中管家的職責便是由夫人承擔,只因娘是不大會理事的人,所以才請了管家;你将來既要成為尚家的主母,自然要會做這些家賬。”

靜娴望着厚厚幾本掌門,頓時頭疼起來,急忙推卻道:“唉,如果讓我作文倒還可,算賬這種事,我實在是做不來呀!你不能也像先前那樣,請個管家麽……”

“省錢。”尚人傑撂下一句,大笑着揚長而去。

她突然恍然大悟,心中悔恨的淚水直流:他帶她來的目的,就是利用她最厭煩的算術來折磨她!哪有什麽好事可期待!

靜娴随手挑出一本賬目,随意翻看,不想竟發現,這本關于生意的賬目大多是關于上玉軒的經營情況。很是驚奇,她又翻開第二本,第三本……除了家賬之外,所有他沒有算的賬目基本都是玉器生意。尚人傑這意思,是想将上玉軒的財權轉到她手裏?想到這裏,她突然覺得尚人傑還是很有人性的:這樣一來,柳家的産業漸漸轉交回她的手中,不就是相當于拿回了自家的生意?那自己其實也不需在委曲求全地強迫自己做什麽尚家媳婦。

她兀自高興了一回,轉而又疑惑起來:他竟然做這樣的虧本生意,圖的是什麽?

翻來覆去思索,越想越昏沉,她才從奔波勞累中解脫出來,又陷入了另一個糾結境地,不知不覺就伏在桌上,眼皮越來越無力,漸漸睡着了。

當她終于重重賬目之中暫時得以解脫時,在新柳鎮住了已有一月多。七夕将近,新柳鎮逐漸熱鬧起來,尤其是月老祠,求簽之人絡繹不絕。寰羽不知怎地有所心動,想要去月老祠瞧瞧,便蠱惑靜娴棄了賬目,在七夕的時候去月老祠逛逛。

靜娴的耐心早就耗盡了,半月前就想出門晃晃,奈何尚人傑每日夜裏回來都要查一遍賬,若是沒有做完,就還是要挑燈夜戰,不得安眠,為此才舍了出門游玩的時間,在家裏做賬。

初到湄州時,萬事未定,自然賬目雜事多些。家裏的財政大權掌握在自己手裏,靜娴自然好不吝啬地給自己與尚人傑分了兩間房。而尚人傑卻時常不在家中,有時甚至夜不歸宿,另一間房也倒是常常空置。不過他既不在,她也少些拘束。現在一個月已過,安排大多完善,便不太忙碌了,于是靜娴也生了出門游玩的念頭。

七夕這天,主仆二人好好打扮了一番,風風光光出了門。靜娴還特地囑咐寰羽別梳婦人髻。月老祠,自然是求姻緣的地方,如果頂着婦人髻,她可就不好意思去求姻緣簽了。

月老祠果然是七夕時最熱鬧的地方。寰羽為等這一天做足了功課,月老祠在何處,幾時可求簽,統統記得一清二楚。所以兩人雖是第一次出門,卻毫不費力地抵達了目的地。這時的月老祠一改往時的凄清,院子東南角的老榕上挂滿了許願的彩綢,花花綠綠甚是好看。

靜娴買了一條彩綢,細細将斟酌許久的願望寫了上去。她的願望并不奢侈,不過是想求一個如意郎君罷了。雖然她現在已經有一個郎君,但是卻不是讓她如意的那個人,所以她也就恬不知恥地許了一個這樣的願望。

待她正要将彩綢抛上上樹時,覺得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回頭一瞧,便瞧見寰羽那眼巴巴望着手裏彩綢的表情。也是,差點忘記她這麽熱心的做了這麽多功課的目的——寰羽是來求簽許願的。

“小姐,能,幫我寫下願望,讓我抛上去?”寰羽踟躇地揉着手中玫紅的綢子,小心地問道。

寰羽不會寫字。靜娴饒有深意地望着她,一直看到她雙耳發紅,眼神閃爍,眉頭微蹙,才放過她,口中鄭重其事地說道:“小姐我覺得,你的姻緣不求也能得。”

寰羽不解:“為什麽?”

靜娴挑眉接着道:“我見你與随墨常常眉來眼去,私言切語,誰看不出你們兩情相悅?再說,随墨脾氣好,人緣好,面貌也清秀的很,照顧你比你家姑爺……”她突然頓住,覺得這個脫口而出,不太妙,随即又改口道,“咳,比那個吝啬鬼照顧我都來得周到。倒不如讓我做個主,讓你嫁了他,豈不是方便?那還需要許願求簽?”

寰羽面紅耳赤,顯然被靜娴說中了,忸怩道:“小姐您別瞎說,姑爺對您好得多了……”話罷又兀自害羞了一陣,才将彩綢交出來,聲音輕不可聞:“我只求他一生平安……”

靜娴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聽明白她說的是什麽,心中觸動:若是也有一個人,能讓我求他一生平安,那有多好。一生平安,這四個字卻讓她的腦海中突然顯出尚人傑那張妖孽而欠揍的笑臉,因此在最後一筆時,靜娴一怔,落筆重了些,墨跡暈了綢面。好在寰羽并不在意,喜出望外地許下心願,将彩綢抛上榕樹。

寰羽想去殿中擲杯珓,靜娴便讓她一人去了,自己慢慢行至殿外的姻緣箋鋪。不知為何,這鋪子異常冷清,與其他地方的人山人海截然不同。她朝裏頭張望一番,才發現這兒沒有人看着。簽筒就簡簡單單的擺在桌上,蒙上了一些灰塵,像是許久都不曾有人動過。

“诶,姑娘,”邊上路過的一位大嬸,好心提醒,“一看你就是外地來的。這鋪子上的簽可不能求。”

靜娴愈發好奇:“怎麽了,為什麽不能求?”

大嬸擺擺手,一副憐惜模樣:“從前在這裏求過簽的姑娘,下場都不好。據說她們在這裏求的都是下下簽,全都應驗了的。幾十年來都這樣,所以沒人敢再來求這個簽了,就怕染了晦氣。”

靜娴沉默一陣,然後笑道:“多謝大嬸提醒。”

大嬸應付地笑笑,便走開了。

靜娴卻徑直拿起了簽筒,跪在鋪子裏那小小的月老塑像前,誠心誠意搖了搖簽筒,掉出一支簽來。然而當她對着幹支尋姻緣箋時,有點猶豫。

所求之簽全部應驗,不過是那些可憐女人的托詞。靜娴不相信姻緣箋真有如此效用。就算真如箋詞所言,命運不濟,那也的确是自己的命,即便不求這簽,下場也不會有什麽改變。再說,命随天定,事在人為,如果知道了天命,自己可以逆命而為,求此簽也不算壞事。

雖說心智清明,靜娴心中還是存有一些恐懼的。懼怕命運無情,是人之天性。她定了定神,鼓起勇氣伸手将粘在板上已經泛黃了的箋紙取下。

姻緣箋上已經模糊的字跡,只是依稀可辨:“落花……無意,流水……情。相離緣……滅,回首……歸期。”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箋上五言詩文在關鍵處都暈成一團墨跡,難以辨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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