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一杯一杯酒下肚,靜娴只覺得更加愁悶,一言不發。

盧定軍在這靜谧的氣氛裏十分尴尬,突然想起自己要歸還的簪子還一直沒有拿出來,于是便趁此機會将用絲緞裹着的簪子并荷包遞給了她,輕聲道:“柳姑娘,簪子在下已經修補好了,姑娘可以看看是否滿意。”

靜娴其實有點醉了,但是她醉了的反應——挺奇怪的,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在熟人面前,她就像脫缰的野馬一般瞎胡鬧,這一點,尚人傑深有體會;但在生人,或是不太熟悉的人面前,她就安靜的如同雕像一般,人喊不動也不應。

盧定軍現在就是面臨這第二種情況,見她沒有要接的意思,只好自己将簪子上的絲綢掀開:原本晶瑩剔透的琉璃簪被繞上了一條攢簪花的金線,蜿蜒着盤在簪上,在簪頭處攢了一朵與簪子一樣的花式;簪子因金線纏繞穩穩地拼合在一起,縫隙處都被金線掩蓋過去;而簪子因多了金線而更顯別致了。

靜娴卻沒有在意,只是将視線望着對面的船艙,忽見尚人傑似乎在輕輕撫弄蘇巧巧的鬓發,一片溫柔的神情。只是離得太遠,她有點看不清,但即使是這樣,就已經氣不打一處來,看他突然将視線投向這邊,就立即抓住盧定軍握着簪子的手。

盧定軍一臉驚恐,急着抽出手,卻被靜娴緊緊攥住,只聽她的聲音似乎都帶有些醉意:“盧公子,幫我戴上吧……”

他才聽出來她醉了,有點尴尬:“柳姑娘,這……”

“你就幫幫我吧……”語氣軟糯,但她的眼神始終看着對面的方向。

盧定軍察覺出她應該是與對面船只上的什麽人置氣,不覺好笑:“這麽幼稚,到真同她很像……”于是就順着她的意,替她戴上了簪子。

靜娴看見坐在對面穿上的尚人傑将手中的酒灑了滿身,頓時得意起來:哼,叫你去找女人,我也可以找男人!

船突然磕碰了一下,靜娴愣了愣,呆呆地轉頭問:“出什麽事了?”

盧定軍好笑道:“柳姑娘盡顧着和對面船上的人生氣,都沒有發現我們已經靠岸了嗎?”

靜娴低頭望着桌上的酒杯,又回到先前誰都不理的狀态。

盧定軍無法,再不下船,他可就要付兩趟的船費,他身上可沒帶那麽多錢。無法,只好道歉道:“對不起了柳姑娘,我們必須下船了。”然後伸手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而自己攬着她的腰,一步一步将她半拖半拽的拎下船。

下了船,盧定軍竟看見尚人傑遠遠地站在碼頭的另一邊,臉色很不好。他無奈笑了笑,正想躲開尚人傑,尚人傑卻迎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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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盧大人。”尚人傑語氣冷淡,面色不善。

盧定軍苦笑一聲,回道:“的确好久不見了,尚公子。”

尚人傑一拍手中扇子,臉上竟顯出笑意,看上去很陰森:“不知盧公子如何識得內子?”

“內子?”盧定軍愣了愣,起先他以為柳姑娘同對面船上的人鬥氣與尚人傑無關,再加上靜娴未梳婦人發髻,他就以為她是未出閣的姑娘。如今看來以她的個性,已婚婦人卻梳着少女發髻到處瘋玩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一想到同尚人傑扯上關系,他就有點頭疼。

尚人傑沒在意他千變萬化的眼神,繼續道:“也是,盧大人都貶到這兒已經有兩年了,我同靜娴是一年前才成親的,您不知曉也對。”

說貶谪至此已經是說輕了,盧定軍是被削職為民,類似于流放至新柳的。盧定軍聞着滿空氣的醋意,有點受不了了,急忙将靜娴推到尚人傑懷裏,道:“尚公子興許是誤會了。我同柳姑娘……”

“我想您應該稱一聲尚夫人。”尚人傑擁着犯迷糊的靜娴,冷冷打斷。

盧定軍尴尬笑笑,繼續道:“我同尚夫人,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

“萍水相逢?”尚人傑露出笑容,仍讓盧定軍毛骨悚然。尚人傑笑容滿面,聲音卻依舊陰冷:“那便好,靜娴她生性活潑,常常做出些讓人無奈的事情……望您見諒。”

盧定軍也不便在觸黴頭,只好道:“呃,沒事……不過尚公子不能在叫我盧大人了,我早就不是官員了。告辭。”

他正要轉身,卻聽尚人傑淡淡道:“我什麽都沒有同她說,希望您也不要說。”

原來她是被蒙在鼓裏的……盧定軍有些吃驚,轉而心頭又蒙上愁色,兩年前,自己也是如此,卻害的她撒手人寰……他回頭,輕輕點了點,眼中帶上了不明的情緒,應道:“自然……”

回到府中天色漸昏,靜娴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很是詫異:自己方才還在船上,怎麽眼睛一閉一睜,就躺在卧房裏了?她揉了揉太陽穴,支撐着從床上爬起來,腦中仍然一片混亂,手臂一軟,差點兒癱倒,卻被一只手及時扶住。

“來,喝點醒酒湯。”聲音清冷。一只白淨的手将一碗湯端到自己眼前。

靜娴擡頭,看見尚人傑那張臉在自己眼前,面無表情,但是不知怎的,她能感受到他似乎心情很糟,自己不由得想起中午見到的場景,心情也壞了起來,不客氣道:“不必了。謝謝。”靜娴猛地伸手一推,碗中的湯不可避免地撒到尚人傑白色綢衫上。

尚人傑原本無表情的臉漸漸變得陰沉,語氣愈發的僵硬,隐忍着什麽似的:“家裏那麽多賬目仍未算清,你就有空去外頭和別的男人喝酒?”

靜娴不由得冷笑起來:“那你呢?那些賬目又不是柳家的,我替你算賬已經不錯了。你倒好,去栀月樓那種風月場去尋歡作樂?”

尚人傑皺了眉頭,一言不發。

“我一句話你就理虧了?我不過同一個朋友吃個飯罷了,哪像你徹夜不歸?”不知為何,她覺得胸中怨氣愈發濃郁起來。

尚人傑沉默許久,才緩緩開口:“我并不是去尋歡作樂……”

靜娴望着他漆黑的眼瞳,裏面暗淡無光。她挑眉道:“那你去做什麽了?你說啊?”

他起身走到桌前,不在看着她,情緒莫名:“不是約定過不問對方做什麽嗎?”

她愈發覺得可笑:“不是你先開口問我的事情麽?”

“有夫之婦同陌生男子獨處,有損我尚家名譽,我自然要過問。”他仍背對着她。

“你想說我不守婦道?”靜娴只覺得心裏似沉入冰海,“這樣便可以下休書休我了?然後娶你心儀的女子過門?呵呵,你的算盤打得真細。如此一來,錯不在你,而是我柳家毀約,然後你心儀的女子也不必委屈于我之下做妾,可做正妻?”

尚人傑背對着她閉上雙眼,心中無奈:不能,不能說,她既然如此誤會,也罷……可是接下來靜娴的話卻掀起他心中怒意。

靜娴苦笑一聲,道:“既如此,那便随意。你要休便休,你玩膩了,我也累了。我沒有心思跟你鬥什麽了。我只求将上玉軒還給柳家。”

見他沉默,雙肩有些顫抖,她怒意橫生:“折磨我很好玩嗎?”她猛地掀被下床,“我是真心和你商讨,你還有心思裝模作樣!我告訴你,我不是非你不可,你休了我,我就去嫁給定軍!”

“定軍?”尚人傑猛地回身,滿眼怒意,并不是她想的那般一臉笑容,“這麽快就喊得如此親密?一年裏你幾乎沒有說過我的名字,你卻可以毫不忌諱的如此稱呼一個見了不過幾面的男人!”

靜娴被他的反應吓了一跳,但是還是冷笑:“你什麽意思?不想放手嗎?我告訴你,我受夠了!”

他怒火中燒,腦中浮現出中午他們兩人談笑風生的畫面,盧定軍溫柔地為她簪上簪子的畫面,再也不能忍下怒火,一把抓住她的肩,吼道:“夠了!我是不想放手那又怎樣?!你不許同盧定軍在一起!”

“你有什麽資格管我?許你同蘇巧巧整日厮守,就不許我另尋良人?!”靜娴氣得眼中水汽漸生,拼命掙紮着捏痛她肩膀手,然而尚人傑死死攥住她,她無法掙開。

眼中的淚滾燙,模糊間她看見尚人傑充滿怒意的眼猛地靠近,唇上有溫熱的東西覆上。他的舌在她氣惱喘息時趁虛而入,狠狠地在她的口中攪動。她死命推攘着他,卻紋絲不動。淚沿着臉頰流入唇齒間,帶着微微的鹹澀。

尚人傑,你什麽意思?你不是要休了我嗎,為什麽,為什麽……

兩個人都因氣憤而呼吸急促。許久,直到兩個人都要喘不過氣來時,尚人傑才放開她,聲音喑啞道:“你是我的人,當然不許另尋他人!”然後怒氣沖沖離開了她的房間。

寰羽等在房門外許久,她聽見屋內吵鬧時不敢進去,只好等到尚人傑離開才急忙進屋。她看見自家小姐愣愣地抱膝坐于床上,一個勁兒流淚。寰羽也不由得心疼起來,輕聲道:“小姐……”

靜娴沒有擡眼,只是默默地坐着,心裏亂成一團:方才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也對蘇巧巧這樣嗎?他喜歡她?還是讨厭她?眼淚簌簌落下,沾濕了襦裙。

“小姐,姑爺他是在意您,才跟您說氣話的……”寰羽抽了袖中的帕子替她拭淚,輕嘆道,“小姐,容寰羽說一句,您和姑爺這是何必呢?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就……”

靜娴輕握住寰羽的手,眨了眨眼,努力将淚逼回去,慢慢抽噎道:“你說得對,打開天窗說亮話……要是他想娶蘇巧巧,那便娶吧。我離開,反正我離開他又不是不能活了……”

寰羽聽罷,覺得小姐竟然曲解了她的意思,頓時着急:“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靜娴揮揮手打斷了她,輕聲道:“你先出去吧,我腦子裏亂得很,想一個人靜一靜。”

寰羽皺着眉瞧了她半晌,只好應了聲,退出屋去。

她退去時,還聽見靜娴補了一句:“他……尚人傑如果回來了,就告訴我一聲。”

“是。”寰羽應罷嘆了一口氣,輕輕帶上房門。小姐這麽聰慧,怎麽就看不清姑爺的心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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