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三天又三天,靜娴一面在家做着賬目,一面等着尚人傑回來。

可是他又是幾天未歸。

冷靜下來後,她漸漸覺得奇怪,尚人傑那番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到底在做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若是他已經對自己失去耐心,一紙休書寫下不就行了,何必一拖再拖?腦海中一直回放着那天自己與尚人傑的對話,卻突然想起一句話。

那句話似乎是尚人傑說的,但是卻不是對她說的,而且似乎是在她醉了的時候說的,大約是“我沒說,希望你也不要說”。可當時身邊的人又有誰?

靜娴絞盡腦汁地回憶當時的情景,怎奈當時醉得厲害,記憶中只是些殘存的片段。她用筆杆子瞧了瞧腦袋,靈光一閃:當時那人似是穿着一身青衫——是盧定軍!他竟然是同尚人傑相識的!而且一定知道尚人傑在做什麽,還有,就是尚人傑與蘇巧巧……于是她讓人去打聽盧定軍的住處,終于得知他在此地做教書先生,如今就住在郊外的小村子裏頭。

靜娴暗自下了決心,如果尚人傑與蘇巧巧兩情相悅,那麽自己決不當棒打鴛鴦的人。她會主動解除這個亂七八糟的婚姻。

想罷,她又盯着桌案上的賬本許久,越看越煩躁,猛地将筆一摔,心裏憤恨:憑什麽他讓自己等那麽久,整天不回來;我不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真是愧對我柳家列祖列宗啊!于是打定主意在盧定軍那兒呆個幾天,讓他好找,靜娴即刻動身。

寰羽在書房門外突然見她急沖沖地往外頭走,趕緊上前詢問:“小姐,您去哪兒呀?”

“我去盧公子那兒問些事情,興許住個兩天。你在家裏呆着,如果尚人傑回來了,給我捎個信。”然後靜娴将盧定軍的住址交代了一番,并些其他雜事瑣事。

寰羽一聽吓了一跳:“小姐,您這樣不好吧!在怎麽樣,您也是有丈夫的,怎麽能獨自與其他男子住在一處?”

靜娴笑了笑,安慰她道:“沒事。我又不住在他家中,而且我不是說了興許嗎,你就別擔心了。”說着又打趣道:“你真是越來越婆媽,比我娘管的還多。”

寰羽皺眉:“那是夫人不在您身邊,不然她定要說您的!”

“沒事,我會派人捎信回來的,”靜娴拉了拉她的手,“你可要替我看好了你家姑爺那副着急的模樣。哼,我就不信這樣報不了仇!”然後她不顧寰羽反對,徑自離開。

寰羽只得無奈搖頭,小姐實在是太任性了。

下坑村就在新柳鎮的郊外三裏處。村旁就是青山綠水,十分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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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娴雇了輛轎子來到此地,才下轎,山中清風便拂面而來,竟吹走了她心中不少煩悶。

下坑村三個字就刻在村口的木栅欄上,木栅欄像是年代久遠,快要腐朽了。那幾個字也只是依稀可辨。在這麽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做教書先生,她覺得比在都城中做朝廷命官還要來得有意思。

村口幾個小童拿着木風車互相追逐打鬧着,他們一眼望見靜娴,就興奮地朝村裏跑去了,一邊跑着一邊喊道:“有姐姐來村裏了!先生快來呀!”

靜娴會心一笑:這些村裏的孩子可真是可愛。正想着,就有一個孩子跑到她的身邊,問道:“你也是來找先生的嗎?”

靜娴蹲下來,擦了擦孩子臉上的泥印,柔聲道:“你們的先生姓盧嗎?”

“是呀!”孩子露出燦爛的笑臉,“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靜娴也跟着他笑了:“姐姐我叫柳靜娴。你們先生……”

話未說完,就聽見不遠處有熟悉的聲音響起:“柳姑娘?”

她循聲望去,盧定軍正穿着第一次遇見時的灰布衣裳,站在村口,臉上寫滿驚訝。她心裏笑意更甚,聲音也不免染上笑意:“盧公子!”

孩子們見到盧定軍,一下子奔去他身邊,在他身邊轉來轉去,嬉笑了一陣,然後在盧定軍責備的眼神下歡笑着朝村子裏跑去了。

靜娴看到孩子們嬉鬧,心情愈發好起來,笑着朝盧定軍說道:“這些孩子真是喜歡你呢!”

盧定軍撫額嘆息道:“他們太鬧了,我這個先生不好當啊。不知柳姑娘是來做什麽的?”

“我是來問你一件事情的,在這裏不方便問,你不請我去屋裏坐坐嗎?”靜娴問道。

盧定軍想起尚人傑那日陰沉的面孔,聲音不由得便局促了起來:“呵,瞧我這記性,尚夫人請跟我來。”

靜娴沒有在意他對她稱呼的改變,是因為她來到了盧定軍所住的學堂。由茅草鋪就的屋頂看起來弱不禁風,四面牆由幾層木板立成,山裏的清風似乎一陣陣透過牆來。靜娴多年生長在城中,即便來到新柳的路上也曾借宿農家,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簡陋的房屋,心中不免好奇起來:這樣的房屋若是在冬天,豈不是會凍死人?

盧定軍瞧她一臉好奇的模樣,原本有些拘謹的态度也倒是漸漸放松了些,擺出一副主人的模樣請她坐在學堂的木椅上,然後詢問道:“不知尚夫人有何事詢問?”

靜娴聽到他開口,趕緊收回心思,嚴肅問道:“你知道尚人傑在做什麽嗎?”

盧定軍微微阖眼,笑道:“那日在下是第一次見到尚公子,哪裏知道他做什麽?”

靜娴眯眼,果然有什麽,于是裝作一副好奇的模樣:“第一次?我那日好像聽到你們說什麽這不讓我知道,那不讓我知道的,讓人覺得你們好像很熟稔的樣子啊?”

盧定軍擡眼,看向她的目光裏帶着些許驚詫,随即又平靜下來,語氣裏聽不出波瀾:“呵,尚夫人那日已經醉了,定然是記錯了。在下同尚公子第一次見面,怎麽可能說這樣莫名其妙的話?”

直接将話歸結為她喝醉了,這可真是撇的一幹二淨,興許得多拐個彎來套話了。靜娴如此想着,也不在糾纏于這個問題,換了個問題道:“盧公子,這裏的牆這麽薄,冬天裏不會凍得慌嗎?”

“哦,冬天的時候,學生們的父母有時會送些炭火來,燒着便好多了。孩子們也不會冷。”盧定軍道。

“那沒有炭火的時候,你怎麽過?不還是要凍着?”靜娴疑惑。

盧定軍一時也有些疑惑,然後才恍然大悟道:“尚夫人莫不是以為我住在這個屋子裏吧?”

她更加疑惑:“不是嗎?你不是說住在學堂裏?”

盧定軍忍不住笑了:“夫人弄錯了。我的确住在學堂,但是不是這間上課的屋子。”

靜娴登時覺得有種被騙的感覺,撅了撅嘴:“原來你是騙我的。”

盧定軍不自覺将眼前的人與自己心中記挂的人混淆了,自己都未察覺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別生氣了。我哪有騙你……”

靜娴登時覺得氣氛不對,這樣動手動腳的,可真是不合禮節,即便她再怎麽不拘小節,讓一個不太熟悉的男子撫摸自己的頭,她也還是不能接受的。于是趕緊出聲道了一句“盧公子”,這才将他喚回神來。

盧定軍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猛地退開了幾步,拱手作揖賠禮道:“對不起,是在下失禮了。請夫人責罰。”

靜娴看他又拘謹了起來,自己也覺得別扭了,只好出聲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啊,轉眼入秋了,坐在這裏有些涼了。呃,呵呵,我可以去裏屋坐坐嗎?”

盧定軍應了,帶着她去裏屋,可是一路上再也不曾用正眼瞧過靜娴,似乎在害怕什麽。

藏在那破舊不堪的小木屋後的是一個小小的庭院,裏頭種滿了花草。時值秋日,菊花開得正好,滿園金燦燦的煞是好看。

“真漂亮啊!”靜娴不由得感嘆,心中一種受騙感更重了:這個盧定軍也是個奸詐狡猾的!果然和尚人傑相識的都是同類!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菊花?”她蹲在一株花前,問道。

他的聲音有些凄冷:“呵,是在下的妻子最喜愛秋菊……”

靜娴心裏訝異,嘴巴上就立刻問了出來:“你娶妻了?怎麽沒見到盧夫人呢?”說完,才察覺盧定軍的臉色有些蒼白,後悔不疊。

他卻沒有什麽表情地道:“她在兩年前,已經去世了。”他只是靜靜地看着面前的一盆秋菊,眼中卻似有風暴。

沉默了一陣,盧定軍又道:“你和她很像,性子很像。”

靜娴站起來,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也難怪他方才會做出那樣的舉動,應該是将她當成了從前的妻子吧。

她踯躅一會兒,才下決心試探道:“你對你妻子真好,不像尚人傑,整天就去栀月樓尋歡作樂,也不回家。”

“尚公子是個有大志的人,并不會沉溺于酒色。”盧定軍恍惚道,“他去栀月樓找巧巧姑娘,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尚夫人別擔心。”

之後靜娴在如何提及尚人傑,盧定軍至多言及于此,再怎麽試探也都得不出更多的消息。盧定軍守口如瓶的程度出乎靜娴的意料。

看來只能去找蘇巧巧問個明白了,可是靜娴一點兒都不想面對她。在蘇巧巧面前,靜娴總是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随即又想到當時兩人如同神仙眷侶一般的背影,她的心裏就酸酸的,就像裝了醋……或許我就是在吃醋?靜娴搖搖頭,把這個神奇的想法甩出去。

靜娴在屋內稍稍坐了坐,便起身告辭,畢竟她與盧定軍不過見了兩次,她的臉皮還沒有厚到那種程度可以賴着不走。盧定軍将她送至村口時,又被孩子們纏住了。靜娴笑笑,坐上來時的轎子離開了。

一陣風吹開轎子的簾子,她并沒有在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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