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回城之後,靜娴并未回到尚府,而是徑直去了栀月樓。栀月樓裏調笑聲倒是挺少,絲竹管樂之聲很是繁盛。

靜娴剛想進門,便被人攔住了。

看門的女人應該是個鸨娘,她一臉媚笑道:“姑娘,您要找人好歹換身男裝進來呀,不然我這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有這個必要?”靜娴挑眉道。

“奴家也是為您好,”鸨娘一邊說着一邊将她往外推攘,“您這麽漂亮,若是讓樓裏的客人誤會了,還以為您是咱家的姑娘呢。到時候您發火了,奴家可擔當不起。”

靜娴聞言,從衣袖裏摸出一錠銀子,塞到她手裏,低聲道:“我是來找巧巧姑娘的,一會兒就可以,絕不打擾您做生意。”

鸨娘有些驚訝:“您不是來找夫君的?唉,巧巧姑娘她現在有客人,不方便……”

靜娴聽到有客人,心中怒意橫生,将尚人傑罵了百八十遍,然後又從懷中拿出五十兩銀票交給鸨娘,道:“我有急事必須現在找她,您去将她喚出來,稍後在回客人那兒去也不遲。”

老鸨見了銀子,臉上的笑容立即變了感覺,一種發自內心的笑意在臉上顯出來。她笑盈盈道:“唉,姑娘裏頭請。我帶您從另一邊走,您到巧巧屋裏先等等,我立馬給您叫來。”

靜娴點點頭,示意她往裏面帶。

這栀月樓倒真的同別處不同。走廊出裝點着的是幾盆君子蘭,清麗風雅。四周挂着簾子都是竹青的,很是素淨。這條走廊上卻沒有見着幾個男人,反倒有一些男裝的女子,一路說說笑笑的,似乎也是來這裏玩樂的。

老鸨看出了靜娴的疑惑,堆笑着解釋道:“這條道是專供女客的。誰說女子不能進風月場所的?如今女子都能做官了,這也沒什麽。不過大多還是顧忌着穿了男裝,像您這樣穿着女裝來的可真是少見啊。”老鸨瞥了一眼靜娴身上的衣着,更是殷勤了,“女孩子們來到這兒,多是和咱這兒的姑娘行行酒令,下下圍棋什麽的,有豪邁些的就是拼酒,喝得酩酊大醉的……”

靜娴心中卻越發不痛快了:果然是個好地方,連女子都喜歡來,也難怪尚人傑有家不回!

老鸨帶着她到了一處房門口停下,門口挂着“巧巧”二字的木牌子。她推開房門,請靜娴進去坐着,倒了一杯茶,奉給靜娴。

靜娴接過杯子,放在一旁的紅木桌上,強裝笑意道:“多謝,我一個人在這兒等着就可以了。您去忙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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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點頭哈腰一番,應了聲“好”,然後退出房間,将門掩上。

靜娴望了望房間,素淨得不像是女孩子的房間,更別說她還是個風塵女子。牆邊的櫃子上沒有擺些飾物,門邊的花瓶上也未插上幾支花。門簾是素雅的米黃色,房間裏透着淡淡的竹葉香。這麽天仙般的女子,房間竟是這樣簡單,靜娴心中感嘆。

正出神着,房門便被輕輕推開了,巧巧身着一襲紫衣,外頭罩着紫色羅紗,唇邊帶着笑意,走進房來。她的聲音很是溫柔:“不知柳姑娘來找我,有何事?”

靜娴望着她如水般清澈的眼眸,竟升起幾分羞愧之心。所謂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過如此吧。她站起身,微微一笑,道:“巧巧姑娘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尚哥哥他常和我提起柳姑娘。”巧巧關上門,走到桌邊,請靜娴坐下,将她面前的茶換了一杯,“他說柳姑娘聰慧過人,知書達禮,要妾身好好向您學學呢。”

靜娴一挑眉,嘴裏不覺間泛了些酸意:“尚人傑他同你說的可真多呢,卻獨獨不說我和他成親的事麽?”

巧巧聽罷,垂了眼眸,似笑非笑道:“嫂嫂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呀……”

靜娴聽她改了口,心中莫名地緊張起來,語氣就顯得兇了:“我就是前來問你,你們到底在做什麽事情?”

巧巧複擡起眼,直直地望向靜娴,嘴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嫂嫂吃醋了呀……只可惜尚哥哥心裏,只怕沒有妾身的位置呢。”

靜娴看着她如水的眼眸中似乎突然湧起漫天的波濤,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她直直挺住身子,才沒有被壓倒。

巧巧起身,走上前來,始終望着靜娴的眼睛,緩緩道:“尚哥哥做事,只要涉及風險,他絕不會連累他所認為最重要的人。尚老爺、尚夫人并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你也是。”

靜娴心中一驚,最重要的人……突然意識到現下的處境有些奇怪,自己看着她的眼睛,竟挪不開眼。巧巧莫不是修習了惑術?她的心中不由得産生了恐懼。

“他不願牽連你一分一毫。至于我,卻是他計劃的一環。”巧巧的言語中透出些許悲傷,“你不明白,牽連其中的我,多麽想要離開。但是怎麽可能呢……”

靜娴身不能動,只看着她一點點湊近,在她耳邊說道:“尚人傑,在為太子謀反。”她只覺得自己心跳一滞,十分驚訝,有萬千思緒尚未來得及回轉,就聽巧巧在耳邊輕喊了一聲“睡”,自己便雙眼一閉昏了過去。

巧巧扶住昏倒的靜娴,輕嘆一聲,在她耳邊附到:“一天之後你便會醒轉。”然後将她扶上床,互換了衣物,急匆匆離去。原來巧巧要前去楊大人處同尚人傑等人會面,正愁不知如何脫身,靜娴便前來找她。于是她施展自己從西域師傅學來的惑術,讓她昏睡,作為自己的替身。

窗戶外突然有些響動,靜娴在昏睡之中隐隐約約有所感覺,有人在她的幾處穴位點了幾下,原本還有些微感覺的她便立即陷入更深的昏迷之中了。

不知過了多久,靜娴突然覺得一陣冷意襲來,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猛地睜開眼睛。自己全身上下被綁上了繩索,剛剛似乎有人潑了一盆冷水,渾身濕透。她坐起來,試圖扭了扭,無法掙脫。

“說吧,那些軍火運到哪裏去了?”耳邊有一個沙啞的男聲傳來,靜娴猛然擡起頭,朝聲源處看去。那個人隐在黑暗裏,面上似乎還有黑色面巾,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風。

靜娴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吸吸鼻子疑惑道:“什麽軍火?”

“我不想對女人動刑,”他停頓了一下,“只要你肯說出實話,我會放你一馬。”

靜娴暗地裏掙了掙,繩捆得十分緊,只是稍稍動一動,手腕便勒得生疼。靜娴不過一個長在深閨的女子,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心裏的恐懼感愈發嚴重:是蘇巧巧?還是別人?蘇巧巧呢?為什麽只剩我一個人了?她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心裏有了恐懼,聲音不免也就顫了起來:“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線人說與尚人傑有關系的女人被他們叫做靜娴……”那男人低低的喚了一句,“不就是你麽?”

聽到“靜娴”二字,她心中一驚,不自覺便點了點頭。

男人笑了一聲,聲音諷刺:“沒想到你竟是栀月樓中的蘇巧巧,難怪我的人找不到你。”

“我不是蘇巧巧!”靜娴在恐懼之下口不擇言,慌亂辯解道,“我姓柳,叫柳靜娴,你們弄錯人了。”

“柳靜娴?”男子微眯的眼中透出危險的光芒,“和尚人傑一同來湄州的女人?”

靜娴急忙點頭,委屈道:“你們真的弄錯了!我什麽都不知道的!我不是蘇巧巧!”

男子的眼睛變得彎彎的,笑意滿眼:“你放心,我們很快就會把柳靜娴抓來,你們兩個誰也逃不掉的。”

靜娴愕然睜大雙眼,呆愣半晌,才回過神,驚恐地掙紮:“我真的是柳靜娴不是蘇巧巧!你們要做什麽?放開我!”

“她今日不肯說,先餓她一天,你們看好她。”男子一邊說着,一邊從椅子站起身。他身後的人微微躬身行禮後,打開木門。陽光十分刺眼,照得靜娴睜不開眼睛,急急閉了一下眼,那男子的身影就再也看不見了,連他坐的椅子也被人搬了去。

靜娴費勁挪了挪位置,從滿是土礫的地上挪到牆角,那兒有一堆茅草,勉強舒适些。她看了看四周,有一個窗戶本該透着亮光,但是現在被黑布蒙上了。屋裏什麽也沒有,頂上蒙了蛛網,在微光下似乎有些發亮。

八月初已是秋季。一股冷風從窗縫裏透了過來,靜娴身上濕漉漉的,被風一吹,便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十分難受。她連打了幾個噴嚏,眼淚也順着流出來了。原本心裏的恐懼漸漸變成惱怒。

“混蛋!吝啬鬼!什麽都不讓我知道!你以為這樣就很好嗎?”靜娴嘟嘟囔囔,一邊抽泣一邊咒罵,“嗚嗚……我還不是被抓來了!可是我什麽都不知道啊!你讓我怎麽想辦法出去!騙他們都沒法子,我對湄州一點兒也不熟……”

越罵越氣,越氣就越想哭,靜娴幹脆不顧形象的大哭起來,放開了嗓子哭喊:“尚人傑你這個混蛋!你快點來救我啊!混蛋,混蛋,混蛋……”

外面傳來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這個女人怎麽這麽吵,頭兒怎麽不直接用刑?”

“頭兒都說了不對女人用刑,先餓着她,若是她肯說了,就放了她。”另一個人小聲道。

靜娴哭鬧的間隙聽見了兩人的對話,心中覺得有底了:他們暫時不會殺了她。若是能讓他們先松開繩索,再讓他們打開門,趁其不注意逃跑,興許還有成功的可能。

這麽想着,她立刻又大哭起來:“尚人傑!混蛋!大混蛋!害的我被這群混蛋抓走了!你們這群混賬東西!人販子!笨蛋!白癡!王,王八蛋!”她很少罵人,罵來罵去就這幾個詞,說的還有些結巴。

門外的人聽着她罵尚人傑罵着罵着卻罵到他們身上,竟然沒有動靜,靜娴聲嘶力竭就要放棄的時候,木門打開了。坐在門口的那個男人進來,聲音帶着隐怒:“夠了!你要做什麽?吵死了。”

“你能不能将我松綁啊……”靜娴委委屈屈地說,“我也不會武功,逃不掉的。我被綁着,很難受。”然後她特意吸吸鼻子,以表示自己難受得哭了很久。

男人聞言皺了眉頭,轉頭看向坐在門口的另一個人,像是征求意見。那男人翻了翻白眼,點點頭。然後這個人便一步上前,将靜娴拎到身前,拿出匕首将繩索割開,冷聲道:“行了。你要是在哭鬧,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靜娴揉了揉自己勒疼的手腕,嘟囔道:“你要是割了我的舌頭,我可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呀,你們頭兒會怪罪你的……”

“你!”男人的話被噎回去,氣惱地瞪着她。門口傳來噗哧一聲,許是門口的男人在偷笑。

“你安分點兒!”男人撂下一句狠話,轉身出門,将門關上。

靜娴輕手輕腳挪到門邊,偷聽兩人聊天。

“哈,這小妮子有點兒意思。”先前坐在門口的人說。

進屋的那個人啐了他一口,道:“你這幸災樂禍是啥意思啊?”

那人道:“你說啥意思就啥意思呗。”

這人道:“你小子欠揍啊!”

那人道:“是又怎樣?咱們好好的兵不當,跑來做山賊。咱們不都欠揍嘛……”

這人道:“瞎說,山賊是我們這樣的嗎?相爺派咱們這群兄弟來探太子的底,是信任咱們。事成之後,咱們可就不用在當小兵了!”

相爺?!太子?!靜娴默默蹲下來,這兩人後面的對話她也沒有注意了,滿腦子想着這兩個詞。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關心過官場上的事情,不過這樣一來也能推斷出:這相爺和太子是兩派的。相爺應當就是當朝丞相,而太子,自然沒有第二個人。巧巧說尚人傑在為太子做事……那麽這些人是丞相一派。丞相……上一次聽說這個詞,似乎是在元宵節的晚上,唔,雲公子……

想到這兒,靜娴突然間惆悵起來。她和婼虛,竟然要成為對立的兩方了嗎?她搖搖頭,将這個想法放到一邊,如今要緊的,應該是怎麽逃出去。

她倚在門邊,想着怎麽跑出去的方法。一覺得逃跑有望,人便漸漸放松下來,然後居然大意地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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