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尚人傑與林綸趕到臼山時,原本院子已是漫天大火。一時間衆人愕然,随墨倒是現反映過來,急忙叫道:“快滅火呀!”衆人才慌慌忙忙奔向山下取水滅火。
尚人傑面對滅火之後的烏黑焦土,呆愣地站在當場,口中喃喃:“他們走了……定是走了,才放火的……”
林綸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關心道:“怎麽了?”
“靜娴……”
“巧巧對他們還有用,不會死的。”林綸安慰道。
可是靜娴,對他們來說卻是毫無用處的。就算被丢在大火之中……尚人傑突然不能再想下去,大聲吩咐道:“随墨,找人!找!”說罷自己也朝着廢墟走去。
林綸見他似瘋魔了,急忙拉住,道:“你瘋了?焦土都還是滾燙的,你想徒手翻找嗎?!”
尚人傑勉強冷靜下來,咬牙道:“是我的錯……本以為什麽都不讓她知道是最好的……帶她來的确是個極大的錯誤……”
林綸才明白他說的靜娴是何人,心中了然,便不做聲了。
“小姐!小姐!”有女子的哭喊從身後傳來。尚人傑一看,是寰羽滿面淚痕地跑了上來,而後面,還跟着盧定軍。
尚人傑聽到寰羽的哭聲,心裏莫名的煩躁起來,怒道:“哭什麽!”
寰羽受到驚吓,立即将眼淚逼了回去,抽抽噎噎道:“姑爺,小姐可能燒死了,你都不傷心嗎?虧小姐那麽喜歡你,處處為你着想,還想着讓巧巧姑娘跟你在一起!小姐……”
尚人傑心頭一顫,有些慌亂起來。
盧定軍倒是十分鎮定,安慰道:“寰羽,現下還未開始尋找,切莫着急。否則會擾亂人心的。”轉頭又對尚人傑道,“目前只能等焦土溫度降下來,再開始尋找了。”
尚人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放定心神。一定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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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暮之時,焦土才冷卻下來,林綸立即派官兵清除廢墟,尋找相關證物,并未提及“屍體”二字。搜查一直進行至亥時,由于山林之中十分昏暗,不能視物,尋找起來十分費勁。最後,衆人将廢墟裏裏外外基本翻個遍後,才向林綸報告道:“院子被燒的一幹二淨,沒有特別的東西,包括屍首。應該都被山賊帶走了。”
尚人傑一直密切注視搜查行動,此時不免驚訝:“沒有?!”然而他們帶她走,毫無用處,怎麽會?難道是要用來威脅自己?若是那樣,只需巧巧一人足夠,何需多費體力,帶走一個多餘之人?
或者,靜娴已被抛屍荒野……這個想法湧上心頭,尚人傑突然覺得四肢無力,險些栽倒在地。林綸見他身形搖晃,急忙攙扶住。
失去她了,他失去她了,在一個荒涼的郊野,她,真的孤寂地躺在那裏,等待着腐化成白骨嗎?尚人傑胸口一悶,險些吐出一口血來。然而這一番郁結于胸的淤血湧入口中之時,他的心中突然響起了靜娴的聲音,正在急切的喚着他。
尚人傑,你這個混蛋!尚人傑,我在這兒……我就在這兒……不要走……
冥冥之中自有指引,就像當初他在城郊遇見靜娴一般,他不由得堅信她仍活着,她仍在這裏,或許就在還未尋找的樹林之中,或許就在腳下。腳下?!
“對了!”尚人傑不顧口中含着的血,直直開口喊出了聲。山上儲存食物,或是藏有秘密事物,必定存在地窖。他們若是将她關進地窖,那麽即使是大火,她也不會有事。他一抹唇邊的血,掙開林綸的攙扶,徑直沖入廢墟之中。他從未習過武,此時卻如有神助,掀開一個一個燒焦的柱子,拍打地面聽其細微的變化。
林綸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也立即令手下清理焦土,檢查地面。
“大人,果真有地窖!”有人喊道。
尚人傑立即奔向那處。那處清理塵土之後,竟露出石制的窖門。與其說是個地窖,倒不如說更像一個地道的入口。
打開窖門時,子時的月光悠悠揚揚撒進了地窖,正映照在靜娴蒼白消瘦的面容上。原本筋疲力盡的尚人傑頓時又有了力氣,他徑直跳進地窖,将昏迷中的靜娴抱了出來。抱住靜娴的那一刻,他竟覺得自己眼眶微微發熱。
“靜娴……”他低聲喚道,靠近她時,才發現她的氣息十分微弱。
尚人傑心中一顫,不安的情緒又湧了上來。原本并不指望靜娴有所回應,可是靜娴卻微微出聲:“水……”
他并未聽清她說了什麽,只因她的聲音實在微弱的比蚊蠅還要細微。但是他本能的覺得她需要水,立即喚人取水來。
尚人傑将水遞到靜娴唇邊,可是她卻沒有張嘴,喂了幾番都未曾喝下,他突然想到一個辦法,這才讓靜娴喝下。
靜娴雖處于昏迷之中,但她仍然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然而她餓了幾日,滴水未沾,說一句話已經盡了全力,她甚至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恍惚間,自己的唇上似乎有溫溫熱熱的東西貼上,有什麽幫她打開了牙關,并一點一點送進水來。她竭盡全力将水咽下去,才發現裏頭似乎有淡淡的血腥味。她沒有心思在意,只覺得終于得救了,于是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她這才真真正正地陷入沉睡之中。
她漸漸清醒過來時,才剛想睜眼,卻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
一個年輕的男聲說道:“夫人餓了四日,滴水未進,若是再遲一些,就沒辦法救了。”
另一個聲音倒是很耳熟:“那現在怎樣?”
前一個聲音便答道:“目前來說是沒事了,今日應當會醒來。只是這幾日飲食一定要清淡,否則腸胃承受不了。”
後一個聲音聽起來似乎放心了:“沒事了便好……”
“尚大哥,”前一個聲音嘆了口氣,“你看,瞞着他人,有時候不是一件好事呀……”
靜娴此時輕輕睜開眼睛,剛剛醒來。眼前便是自己夢中見到的那個人,發絲淩亂,眼中滿是血絲,看起來很是憔悴。
“靜娴。”眼前的人第一時間看見她醒轉過來,疲憊的眼中露出些許興奮。
可是接下來的回應,讓他出乎意料。靜娴迷茫地瞧了他一眼,随即便露出驚懼的表情,高聲喊道:“寰羽!寰羽!”
尚人傑被冷落了,有些詫異,又有些擔心,轉頭看向身邊十七八歲的少年:“她怎麽了?”
少年見狀,也露出疑惑的神情:“這是什麽症狀?”
此刻寰羽已經應聲而入,急急奔到床前,關切道:“小姐,你醒了!找寰羽有什麽事?”
靜娴緊張地握住寰羽的手,示意她靠近,在她耳邊道:“這兩個人是什麽人啊?怎麽會在我們家?”
寰羽驀地睜大眼睛,脫口而出:“小姐你不記得了?”
由于離得近,寰羽的聲音又大,震得靜娴耳朵一陣生疼,趕緊捂着,責怪道:“你這麽大聲做什麽!什麽記得不記得的,家裏來了客人怎麽直接領到我床前來了?”
尚人傑一把拉開寰羽,湊到靜娴面前坐着,握住她的手,語氣中滿是驚疑:“靜娴?”
靜娴輕輕将手抽出,垂下眼睑,溫婉道:“恕小女子身體有些不适,不能起身相迎。只是男女授受不親,公子這……”
寰羽立即開口解釋道:“小姐,這是姑爺啊!”
“姑爺?”靜娴疑惑地望了一眼眼前的公子,“我怎麽睡一覺就嫁人了?”
寰羽哭笑不得道:“您一年前就嫁人了啊……”
靜娴倏地坐起身,才覺得自己全身乏力,差點癱倒,幸得尚人傑及時扶穩。她驚訝道:“我尚未及笄,怎麽能嫁人?”
尚人傑讓她靠着自己的胸膛,感覺到她似乎有些不自然,如同第一次接觸他時一樣,心中竟有些無措,朝少年道:“阿啓,她怎麽會失憶?”
這位少年,師承江湖門派藥王府,人稱小藥聖張啓,盡管如此,他對此亦很是疑惑:“我倒是頭一回見到餓成失憶的人。照常理說來,根本不會有這樣的症狀。或許有其他的原因,我需得查看一番。”
靜娴靠着尚人傑,覺得十分別扭,示意寰羽過來服侍她躺下,然後開口道:“我只是覺得有些累,沒什麽大礙。無緣無故怎麽會失憶呢?前幾天發生什麽事情了?”
“小姐,您被……”
“沒什麽。”尚人傑突然出聲打斷了寰羽的話,對靜娴柔聲道,“你不過是睡了一覺,有些糊塗了,沒事。”他輕撫她的額發,眼中滿是柔情,道:“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過去的事沒什麽可在意的,未來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尚人傑在此刻突然覺得,靜娴不記得了也好。先前的摩擦、隔閡、誤會、磨難,都随着失憶而煙消雲散。他害得她受了這麽大的苦,如今能夠忘卻前事,再好不過,他要重新開始,極盡自己的溫柔去對她。
“不好意思,”靜娴有些怯怯,“我有些累了,不知諸位可否先讓小女子休息一下?”
尚人傑急忙起身,替她蓋好被子,輕聲道:“你需要多休息,好好睡一覺,醒了我再來看你。”
靜娴微不可察地抖了抖,聽了他柔得出水的聲音,只覺得雞皮疙瘩冒了一身,讪讪道:“不勞煩公子費心了……”
他無奈輕搖了搖頭,嘆了一聲,随即領着衆人出了房門。
一出房門,張啓便道:“我覺得她沒有失憶。”
“什麽?”尚人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我身為醫者的直覺告訴我,”張啓特地強調了一下,“她沒有失憶。我的直覺是不是對的,只需要再診一次便可知。”
尚人傑卻搖頭,嘴角抿了一絲笑意:“不必了。不管她是否真的失憶了,這都是一個重新開始的契機,我不想浪費。”
張啓挑了挑眉,笑道:“也是,你瞞得她那麽久,她如今失個憶算什麽。這倒是個不錯的補償機會,你可得盡力了,哈哈……”
寰羽看着尚人傑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別過臉去偷偷地笑了:小姐,不管您是不是失憶了,可都得招架住姑爺的柔情攻勢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