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第二日,盧定軍一日未曾上朝,陪着池素弦登上玉泉山。
時值金秋,金燦燦的秋菊開得正好,一眼望去,滿山似遍灑黃金一般絢爛。
秋風瑟瑟,盧定軍擁緊懷中因病痛折磨得消瘦不堪的她坐在一片金色的花海之中。陽光靜谧地灑在她的面容上,似乎多了一絲生氣。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坐着,從白日,一直做到黃昏。
夕陽投下血紅的餘晖,襯得秋菊似染上了一絲血色。
安靜許久的素弦突然道:“定軍,我是真的對不起你。”
“說什麽呢……”他輕聲回答。
“當初我接近你,是池家的安排。”像是說累了,她停頓了半晌,才緩緩接道,“我利用了你,為丞相一黨謀取太子的消息……可是後來,我就改了主意了……”她眨了眨在映襯在夕陽下發亮的眼睛:“你會原諒我嗎?”
他将唇輕輕貼于她冰涼的額頭,說:“你沒有錯,我有什麽可原諒的?”
她似乎嘆了口氣:“人生似朝露昙花,剎那間便不見了蹤影……消逝之後,總是有許多人扼腕嘆息。其實他們都忘了,曾經有過的美好。”
“嗯。”他低聲輕應。
“你可不能像他們一樣,知道嗎?”她的聲音微弱。
“嗯。”酸楚如鲠在喉,他說不出其他的話語。
夕陽最後一絲晖光灑落,素弦有些渾濁的眼中突然閃出了光,她道:“好美啊……”
天色已經昏暗,盧定軍不知她看見了什麽,興許是那一片秋菊,興許是那一抹夕陽,又或者,是藏在晚霞後的,凡人所不能觸及的地方。
看不見夕陽的時候,他緊緊抱住懷中已然消逝的女子,将頭埋在她懷裏,一股鹹澀流進口中,他哽咽道:“我許了你一世平安,誰想,卻是我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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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定軍仰頭阖眼,不再說下去。或許他自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平靜對待,可是當回憶完完整整浮現與眼前時,他才驚覺,一切傷口,都未曾愈合。
靜娴眨眨眼,将暈在眼眶裏的淚忍回去,默然許久。素弦是個絕世女子,自己不能企及她的萬分之一。回想起自己幾天前的表現,簡直令人發指。她不由得面色微紅,輕輕開口道:“盧夫人的魄力,靜娴連萬分之一都不能企及。公子如不嫌棄,靜娴願意成為公子的妹妹……”
盧定軍臉色微白,許是方才觸動隐傷所致。他啞着嗓子說:“這不太合适……”
“我小時候也失去了一個哥哥……”靜娴說,“盧公子若是願意做靜娴的哥哥,靜娴就能重新擁有一位兄長了。”
盧定軍看着靜娴,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堂屋外傳來腳步聲,尚人傑從外頭回來了。一眼瞧見盧定軍,他的面色立即不善起來。
“盧大哥是來看望我的。”靜娴解釋道。
“盧大哥?”尚人傑瞥了一眼盧定軍,對她卻又柔聲道,“你怎麽會叫他哥哥呢?”
靜娴覺得慎得慌,說:“方才大哥和我說了說最近的事情,我才知道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
如果說眼神能夠傷人,盧定軍此時已經被尚人傑的眼神千刀萬剮了。盧定軍自然感受到來自尚人傑的不善眼神,尴尬起身道:“我是來看望尚夫人的。既然尚夫人已經沒事,我就先走了。”
“大哥以後常來玩……”靜娴沖盧定軍燦爛地笑了笑,俨然将他當作自己敬愛的兄長了。
盧定軍點點頭以做回應,然後立即出門逃開尚人傑所帶來的陰郁氣氛。
尚人傑見他飛也似地走了,緊繃的神經松弛不少,走到靜娴身邊坐下,語氣略有責怪:“你的身子還未好全,怎麽就出屋來了?”
“我不過餓了幾天,哪有什麽大事,值得這樣小心的……”靜娴嘟囔道。
尚人傑又有些緊張起來:“他和你說了什麽?”
靜娴看着他的反應,心裏偷笑,嘴上卻嚴肅道:“也就是些什麽你去青樓不回家,我被歹人抓住餓了四天……”
尚人傑立即說:“盧定軍不過是今天才見到的人,他有些話,不可全信。”
靜娴不免好奇:“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對他的敵意十分深重?”
“……他曾經害死了我的朋友。”尚人傑聲音微冷。
朋友,原來他和池素弦是朋友,所以才會如此記恨盧定軍。
靜娴思及此,便說:“有時候他并不是有心的,只是世事難料罷了。”
尚人傑面露驚訝:“他方才竟和你說了這件事?”
不小心說漏嘴了,不好敷衍,她只好如實答道:“呃,是呀,剛剛我們聊過一點。”
尚人傑微微皺眉,語氣不滿:“哼,他可真是對你推心置腹。”
靜娴氣不打一處來:“他對我推心置腹是信任我。可是你呢?你什麽都不同我說。到了現在也沒有跟我說清楚!”
“我錯了,我錯了,”他急急忙忙道歉,哄着靜娴,“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以後的事情,我絕不瞞你。”
“哼,”靜娴翻了翻白眼,起身回屋,“我累了!”
尚人傑苦笑一番,緊緊跟着進了屋。
“你跟進來幹嗎?”她語氣不善。
尚人傑笑了笑,道:“七夕那天,我買了東西給你,一直忘了送你。”
靜娴坐在床上,不屑道:“你居然會買東西送我?”随即發現自己這番話與自己失憶的情況不太對,她趕緊看了看尚人傑。
尚人傑沒發現什麽,只是将手伸進衣兜,拿出一個小小的梨木盒子。打開來一看,裏頭竟躺着一枚金線簪花。
他說:“那簪子斷了就該扔了,就算修好了也有瑕疵,不如我這個新買的。”
聽着他話裏有些醋意,靜娴知道他又對盧定軍送來的簪子不滿了。有一種喜悅攀上心頭,接過盒子的時候,她便不自覺帶上了笑意。走至梳妝鏡前,她拿着簪花比劃幾番,卻被尚人傑接過,在她身後對着鏡子找到了一個合适的位置,溫柔地幫她戴上。
尚人傑的呼吸就在耳後,吹拂得靜娴面色微紅。他突然俯下身,在她的額角輕吻了一下。
他說:“靜娴,我們後天回去吧?”
靜娴愣了愣,自己已經在湄州住了兩個月了,是時候回都城去了。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自己竟然都沒來得及想家,就要回去了。也好,現在想了,就能回去了,多好。
她對他說:“好啊。我們回家吧。”
心中有一種平淡的幸福蔓蔓而生,自己所乞求的幸福,不就是如此嗎?一世一雙人,沒有紛争,只有淡淡的喜悅。漫漫人生,只攜一人之手,就算今後仍有風雨,又算得了什麽?
只是靜娴并未能如願。此時的她不知道,回都之後,有更大的風雨即将來臨。而她只是那場風雨之中,茫然無助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太短了。。
兩人要回城了
最後的風暴即将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