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中秋過後,尚人傑一行人起程回都。途中又經過了那個村莊,便稍作停頓。
那位大嬸看見靜娴十分欣喜,拉着靜娴到屋裏又是喝酒。然後,靜娴不出意料的又喝醉了。
她蹒跚回屋,見到尚人傑坐在床邊讀書,一下子便撲了過去。
尚人傑只得将書撇到一旁,攬住她詢問道:“怎麽又喝醉了?”
靜娴嘿嘿傻笑一聲,便開始解自己的衣服。
他一時愣住,然後便急忙按住她的手,莫名道:“你今日,發的又是什麽酒瘋?”
“怎麽了?書上說夫妻之間,就有夫妻之間該做的事情呀……”靜娴眨眨不太明晰的眼睛,說,“話本上說,夫妻之間,要,要坦誠相見!”
“你早上不是還介意我們不熟,我靠你太近嗎?”尚人傑撫額。
靜娴一個白眼瞟過去,得意笑道:“我騙你的,你居然信了?哈哈,什麽失憶,我就是要瞞着你,讓你瞞我!”
尚人傑聽罷,挑眉道:“那你現在怎麽不瞞我了?”
“大嬸說什麽,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什麽床上好說話……”靜娴窩在他懷裏嘟嘟囔囔。
尚人傑吻上她的額頭,柔聲道:“咱們又沒有吵架,說什麽床頭吵架床尾和?”
靜娴擡手攬住他的脖子,貼上他的唇,一邊含含糊糊道:“你說,床尾和……是什麽呀?”
他被她的挑逗引上了火,翻身将她壓在床上,伸舌探進她的口中,與她糾纏。突如其來的進攻讓她慌了神,想要推拒,可是随即理智便淹沒在更深的親吻之中,不能自拔。他離了她的唇,細細密密地親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耳垂……她感受到他的溫柔戛然而止,掙開迷蒙的眼,糯聲問道:“怎麽了?”
他卻沒有下文,只是輕輕拍着她,像照顧孩子一樣,輕聲哄道:“該睡了,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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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人傑意識到将來不會平靜。如果說來時的路上,他還有猶豫的機會,而現在,他們正在朝另一個漩渦投身而去,此刻的他,連猶豫的機會都沒有。他只有唯一一個選擇,保護好自己珍重的人。
第二日,靜娴眨了眨迷蒙的睡眼,只覺得自己似乎靠在什麽人懷裏,便猛然間清醒過來。回身一看,尚人傑正用意猶未盡的眼神望着自己,她不禁瑟縮了一下,立即離開他的懷抱。
“怎麽,靠的不舒服了?”尚人傑挑眉道。
靜娴看了看周圍,又是馬車。自己怎麽每次在那個村莊暫住,就是不能好好同村裏人告個別呢?
嘆了口氣,她說:“你雖是我夫君,但是我不記得了,嚴格來說,你同我不過認識了四五天而已,我們不太熟悉……”
“哦,是嗎?”尚人傑詭異地笑了笑,“昨天是誰喝醉了将我摁在床上,說要同我……”
靜娴眼皮一跳:昨天,昨天晚上,大嬸說喝點酒好入睡,于是就喝了點……然後,然後我該不會又做了什麽奇怪的事情?
不過矢口否認是最好的方法,她立即回到:“我可一點兒都不知道,你別瞎胡說。”她哪有這麽奔放?
尚人傑展開了笑臉,笑得如同四月桃花那般燦爛。他說:“哈哈……別和我玩失憶的游戲了,你的嘴巴還不夠嚴實!”
靜娴目瞪口呆,她還從來不知道自己喝醉酒到底是什麽模樣,原來,是這麽容易被人套話的呀!她仔細算了算,從醒轉過來至今日,不過瞞了他十天左右。一想到時間如此之短,她便覺得有些生氣,于是就嘟了嘴,挪到最遠處,不再理睬他。
他朝着她坐的方向挪一寸,她便向另外一頭挪一尺。他再挪一寸,她又挪一尺。突然猛地一陣急剎車,靜娴由于離車簾太近,眼見着就要跌出去,好在尚人傑手快,将她攬了回來。
她在他懷裏掙了掙,他卻直接不肯松手了,只是緊緊抱着她。
面紅耳赤的她無可奈何,只好由他抱着。
門簾浮動,外頭傳來嗤嗤的笑聲。
“別理他們。”尚人傑在她耳邊輕聲道。
靜娴還在氣頭上,哼了一聲,不理他。
他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輕嘆道:“幸好你還在。”
她擡手撫了撫被他吻過的地方,似乎微微有些發燙。
他又說:“我曾以為要永遠失去你了,不過現在你就在我懷裏,真好。”
“肉麻。”靜娴小聲嘟囔了一句。
“肉麻有什麽關系,”他說話聲更輕了,“我就怕以後沒有機會了……”
靜娴擡頭看着他,想看出些什麽來。她總覺得他的話中有深意,似乎又在瞞着她什麽了,可是,她只在他眼中看出溫柔。
鬼使神差地,她問道:“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他笑了笑,說道:“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讨厭過你,只是到了那個時候,才發現你在我心裏,有多麽重要。”
“是我要被餓死的時候嗎?”
“不要說那個字,”尚人傑立即打斷,“我還在後怕……”
靜娴猛然間覺得鼻頭酸酸的,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在眼中徘徊。她應該也是喜歡他的,從一開始——她并沒有真正讨厭過他,她只是一直在猶豫,猶豫眼前這個人,到底值不值得她喜歡。可是現在,他雖沒說出“喜歡”兩個字,卻用行動一筆一劃的寫下了這兩個字。他雖然時常欺負自己,可是他也能用最溫柔的方式對待自己。他能欺負自己,是因為他對自己了解的程度,有時竟比自己還多。
還有什麽不值得托付呢?
靜娴挪了挪姿勢,轉身抱住他,有些抽噎道:“別怕。以後我也可以保護你……我喜歡你,真的。”
他的身體有些顫抖,似乎是因為興奮。他沉默許久,才柔聲說:“我愛你。”
十一月中旬,一行人回到了都城。可是出乎靜娴的預料,迎接她的不是尚夫人殷勤地詢問,而是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的尚府。
靜娴進了家門,只有幾個掃地的短工正在輕掃院子。她轉頭問向尚人傑:“家裏怎麽一個人都沒有?爹娘呢?”
尚人傑吩咐下人準備晚膳,然後才回答道:“爹娘前幾日去外頭游玩去了,短時間內回不來。今年過年,我還想同岳父岳母一起過呢。”
如今已然接近年底,卻在此時才出門游玩,這實在不合常理。
兩人回房稍作休息時,她疑惑道:“那之前的下人們呢?”
“爹娘不在府中,我也沒有必要花錢養這麽多人,就提前将他們遣散了。”尚人傑背對着她,整理自己的衣物。
靜娴臉色漸沉,心中又升起幾分不快,站到他的眼前,盯着他說:“你不要撒謊。”
商人的本性,尚人傑從頭至尾就不曾改變過。他雖如此解釋,她早就聽出來這又是一個借口。
尚人傑抖了抖自己的衣裳,說:“靜娴,等會兒再說,我先收收衣服。”
靜娴一把奪過他的衣服,冷聲說:“你答應過我不會瞞我的。”
尚人傑才收起自己似有若無的笑臉,沉聲道:“我不能讓爹娘蹚這趟渾水。如今随時都有可能被人搜查府邸,若是爹娘還在這裏,只會受苦。”
靜娴心中一驚,随即又覺得欣喜:他将自己帶回都城,是準備和自己同甘共苦麽?他終于肯相信我了。她揚起笑臉,安慰道:“那就讓爹娘好好在外地游玩吧,我和你一起渡過難關就可以了。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在你身邊。”
他回應一個輕笑,将靜娴擁進懷裏。可是當靜娴将頭埋入他的胸膛時,他卻微微鎖上了眉頭。
這個承諾,怕是不能實現。
過年的氛圍愈來愈濃厚。自從靜娴回都以來,由于家裏卻一個管事的人,于是她便獨挑大梁,做起了尚府的主母。好在當時在湄州時經過了有效的鍛煉,并且府中人員已然不多,她并未慌亂,反倒是游刃有餘起來。唯一可惜的是家務繁重,她無法再去學堂念書。
偶爾抽空,靜娴會踱步至書房,抽出自己先前翻看過多次的書籍,聊以慰藉,感嘆自己果然已是有夫之婦,與那些姑娘們還是不同了。
尚人傑進來倒是深居簡出,似乎在躲避因外出而可能帶來的災禍。他只是吩咐親信去探尋巧巧姑娘的下落,自己便常坐書房,只讀閑書,也不做賬。
看似平靜的日子一天一天打發過去,靜娴與人傑也時常互相惡作劇,只是一股愁雲始終缭繞于心頭,難以消散,在閑暇時浮現出來,讓人惶惶不安。
十二月中旬時,女學的先生病了。池清懷寄了封信來,邀靜娴同去探病。
靜娴乘車前往城東,在先生家的院口,與清懷相會。九個月未見,清懷竟清減了許多,臉上隐隐浮現哀色。
是什麽時候,大家的心中都有煩心事了呢?
靜娴暗暗嘆口氣,然後綻出笑臉:“許久不見了,清懷你還是這麽精神!”
清懷苦笑一番,說:“別睜着眼睛說瞎話了,我憔悴的模樣連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靜娴僵着笑:“怎麽了?”
“沒什麽,還不就是我爹他們官場上的事情呗……”情懷說。
靜娴看出她不願再談這個話題,便擡手瞧了瞧先生的家門。一個仆人模樣的女子開了門,引她們二人進去。
屋內十分簡陋,一室之內僅有一張未上漆梨木桌算得上是件值錢的東西。先生躺在一旁的睡榻上,正支着身子,伏于榻邊咳嗽。那仆人上前輕輕拍打先生的背,助她咳出些痰來,先生才舒坦了許多。
先生是一位春闱落榜的女子,不過四十來歲,然而此時她竟形容枯槁,像是命不久矣的模樣。
這幾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麽?
靜娴只覺得胸口發悶,喘不上氣,稍稍一閉眼,淚便從眼眶之中滾落。她不想讓先生瞧見,急忙轉過身去拭淚。
清懷走上前,幫襯着仆人扶着先生躺下,安慰道:“先生,你一定得快些好起來,女學裏的學生們都在等着你呢!”
先生虛弱地笑了笑,說:“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不必擔心。女學也會有其他人接手的,只是這幾個月還未商談好,才放了假。否則你們這段時日一個個都得好好的上學……”
靜娴擦好淚,匆匆走過來,在先生身旁坐下:“先生,我回來了。”
“小娴,你逃學這麽久,可算回來了。”先生說。
靜娴裝作一副委屈模樣,道:“先生,我明明請了假了!”
“我怎麽不知道?……算了,反正我也沒有機會罰你了。”聲音漸弱,先生微微閉上眼睛喘起氣來。
靜娴趕緊替她順了順氣,眼中不覺得又模糊起來:“先生你說什麽呢,你會好起來的,然後發我抄寫《為政之道》……”
“……”先生沒有答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一旁的仆人走過來,說先生累了,便将兩人請出了家門。兩人也不好多留,便徑直出了門。
靜娴只覺得不對勁,原本時時精神飽滿的先生,怎會突然間病得這麽重?竟有點像,有點像盧大哥的妻子一般……
她心中一凜,問向清懷:“你認識池素弦嗎?”
清懷臉色微變,警惕道:“你怎麽會知道弦姐姐?”
靜娴解釋了一番來龍去脈,便聽情懷說道:“她是我的堂姐,因為背叛池家而被趕出家門,甚至連名字都從族譜上剔除了。如今池家,再也沒有提起過她。”
靜娴仔細看了看周圍無人,才悄悄說道:“我覺得先生的病,同你的弦姐姐有幾分相似。”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