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清懷臉色驟變,額頭竟冒出了些許冷汗。她垂眼皺眉,許久,才答道:“我會暗地裏查查先生的病因的。”然後不安地同靜娴道別,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靜娴呆愣站在先生的家門口,望着前方發呆。心中突然覺得有一種不可承受之重壓迫着,令她喘不過氣來。她曾經以為,周遭的生活皆是平淡美好的,然而如今深陷其中,才發覺平靜的湖面下,暗潮洶湧,危機四伏。自己,尚人傑,先生,池清懷……或許還有謝之琳,邱婼虛,她們一個個都在這可怕的暗潮中沉浮。

該如何是好?靜娴有些茫然。

寰羽在旁候了許久,見靜娴沒有動靜,便上前提醒道:“小姐,您還要采買年貨呢。”

靜娴才反應過來,由于家中缺少管事,采買年貨之事便一并落到她的頭上了。今日出門的目的,不只有探先生的病,還有采買這一件任務。

她深深地呼吸一下,調整了自己的心情,才同寰羽朝着西市走去。

西市之中熱熱鬧鬧,人來人往皆是來采買年貨的。

靜娴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只得問東問西,胡買一氣,不過心中的煩悶倒是消解不少。貨物不許她們親自拿取,自會有人送往尚府。于是兩人便在街上閑逛起來。正在一處年畫攤子上觀賞時,靜娴眼角的餘光突然間瞄到一個人。

那個人身着黑衣,在一衆喜慶顏色之中十分顯眼,一雙上挑冷峻的丹鳳眼正朝着靜娴的斜後方看着。

靜娴僵硬了,愣在原地。她很想撒腿就跑,奈何自己的雙腿竟如灌鉛般沉重。

“小姐,你怎麽了?”寰羽看見她倏忽間臉色蒼白,于是關切道。

靜娴屏住呼吸,生怕一個呼氣便引來那人的注意。然而隔着人海,黑衣的男子注意不到她,她雖然明白這一點,卻還是忍不住渾身發抖。

湄州的那場噩夢,又要在都城重現麽……

黑衣男子在原地站了站,便轉身離去。霎那間,靜娴像解開禁锢一般癱軟了一下,幸得寰羽及時扶住才未倒地。她原地站着緩了緩神,勉強鎮定下來,思緒便開始千回百轉:這個人竟然出現在都城,看上去對此地頗為熟悉,不像是臨時住下的……那麽他是誰,是什麽身份,與他們官場的明争暗鬥有什麽關系?

思及此處,靜娴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居然打算跟蹤那個男人,看他住處究竟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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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羽知曉方才靜娴所注意的人,立即阻止道:“小姐,那個男人看起來很危險,您可別以卵擊石啊!”

寰羽一眼便覺得有危險的男人,可見他身上有一種極其陰險的氣息。靜娴想了想,決定自己親自跟着,而讓寰羽離她更遠些,第一是防止被男子發現,第二是如果她有危險,寰羽不會被鉗制,可以随時向路人呼救。

雖然寰羽堅決不同意,可是眼見黑衣的男子就要消失在人群中,靜娴自顧自地跟了上去。寰羽只能着急一跺腳,遠遠地跟着。

靜娴努力放輕自己的腳步與呼吸,她知道那男子武藝高強,而她一介弱質女流根本不能跟蹤他到幾時,只能是盡自己努力能跟多遠就是多遠,若是能看出端倪則更好。

黑衣男子的腳步從未停頓,出了西市,便直直朝王宮的方向走去。

能住在王宮附近的,只有那些位高權重的官員才可,靜娴猜測,他若不是皇親國戚,那也必定是達官貴人。她有些踟躇,不知到底該不該跟下去。而此時的黑衣男子卻突然改變了方向,朝一處小巷子裏拐去。靜娴一愣,還未反應過來,腳步便跟了上去。待即将走進巷子時,才發覺男子是故意将她引進偏僻處。此時最為危險,她轉身急急忙忙就要往巷子外跑開,眼前一個黑影落下,将她阻攔在巷口。她擡頭看到了那雙冷厲的丹鳳眼。

何曉峰調戲道:“姑娘這麽锲而不舍地跟着在下,難不成是……”然而當他定睛瞧她時,語氣陡然冷冽起來,“你,沒死?”

靜娴暗自深吸一口氣,穩下心緒,諷刺道:“真是讓公子失望了,我命大,沒餓死。”

他挑了挑眉,揚起嘴角,說:“那你竟然還敢跟着我?不怕我殺了你滅口?”

“跟着你?”她冷冷道,“公子恐怕誤會了,我不過是來此處拜訪好友,怎麽變成跟着公子了?”

何曉峰眯起丹鳳眼,手中猛然發力掐住靜娴的喉嚨将她扣在牆上,語氣裏帶着笑:“嘴硬可是沒有好下場的……”

靜娴不能呼吸,臉頰漲的通紅,雙手死命拉扯着他的手指,企圖得以呼吸。

何曉峰看了她一眼,竟将手松開了。靜娴癱軟在地,大口喘氣,她轉頭看向街上,沒想到竟沒了寰羽的蹤影。寰羽竟然跟丢了……她只好壯着膽子,大聲說道:“你怎麽不殺我了?”企圖引起旁人的注意,可是話未說完,就被何曉峰捂上了嘴。

他亦蹲坐下來,低聲笑了笑,在她耳邊附道:“要殺你,自然不需我親自動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一定将這份大禮送上。”說罷,他嚣張一笑,然後施展輕功越過房頂,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靜娴仍舊坐在地上,心驚不已,直覺之中,感受到危險在一天天逼近,然而到底是什麽,她卻無從知曉。這種感覺,實在令她無所适從。

寰羽這時才氣喘籲籲從遠處跑來,看見坐在巷子口一動不動的靜娴,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聲音都在顫抖:“小……姐……?”

靜娴擡眼瞧了瞧她,随即閉眼無力道:“我沒事。”

寰羽已然看見她脖頸間的紅痕,急出了眼淚:“小姐,是寰羽不好,嗚嗚,沒有跟緊小姐,嗚嗚……害得小姐差點……差點……”

靜娴有些不耐煩,稍作安慰地拍了拍寰羽的肩膀,示意她将自己扶起來,虛弱道:“我沒事。回府吧。”

自從遇見何曉峰後,靜娴心中總是有一種隐隐約約的不安。尚人傑卻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樣,似乎絲毫不在意他的出現。

今年過年,兩人在柳府守歲。

柳老爺柳夫人見到尚人傑,表面上雖帶着笑,可是眼神之中卻時不時浮現憂慮。柳老爺對尚人傑的态度,到像是父親對待兒子的态度,語氣之中隐約帶有責備,不像之前那種畢恭畢敬的模樣了。

莫不是爹爹知道人傑的事情了?靜娴思忖着,打算讨好讨好一番爹娘。于是吃年夜飯時,她點了點帶回來的禮物,對着兩人悄悄說:“爹娘,你們看,這些東西都是人傑從湄州帶回來孝敬爹娘的,你們就別生氣啦……”

柳夫人愣了愣,随即笑道:“小娴,你說什麽呢?過年咱們心情都很好,哪裏來的氣可生啊?”停了停,她露出些顧慮的表情,向尚人傑問道:“快一年沒見到小娴,心裏頭怪想念的,不知道小娴能不能在柳府多住一陣?”

尚人傑笑答:“娘不必問我呀,您是長輩,都聽您的。小娴也說想您,恰巧尚家現在已經無人,我也想在這裏多住些時日,才有過年的氣氛呀。”

大家應景地笑笑,然後繼續吃飯。靜娴總覺得,這頓飯的氣氛,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哪裏奇怪。

大年初一這天,天氣晴朗,陽光暖融融的,讓冬天不那麽刺寒。靜娴多日陰郁的心情總算因這好天氣而豁然開朗。

尚人傑仍坐在屋裏,拿着閑書翻閱。靜娴有些奇怪,悄悄踱至他身側,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嗤嗤地笑。

尚人傑輕柔地挪開她的雙手,說:“乖,別鬧。”

靜娴直起身,嘟着嘴道:“你最近都不幹正事兒,我鬧鬧怎麽了?反正都是無聊。”

他回身看着她,揚起笑臉,一伸手将她拉至身前,攬着她坐在椅子上。不過這樣,靜娴便紅了臉。

他笑道:“有什麽好害羞的,我又沒有做什麽。”

靜娴有些緊張,抿了抿嘴,問:“那……你要做什麽嗎?”

“不做什麽,”他将額頭抵在靜娴的肩上,輕聲道,“就是想抱抱你。反正無聊嘛……”

靜娴掙了掙,尚人傑卻越抱越緊。她只好投降,說道:“那我們去別處拜年吧?”

“你就不怕遇見那個男子?”他說。

她擡手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嗔怪道:“大過年的,別提這個掃興的人!”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還是乖乖呆在家裏比較好。”尚人傑低語。

只是他們不出門,自然是有人登門拜訪的。靜娴才另搬一張椅子坐在尚人傑身旁,打算同他一起看書時,就有人來報熟人登門來了。

來人穿了一件粉紅的衣裳,滿面紅光,與清懷很是不同——幾個月不見的婼虛,氣色竟然這麽好。

她款款而來,面帶微笑,完全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靜娴覺得她變得很是不同了。

婼虛一來便搶先道:“你們怎麽在大年初一躲在家裏,真是不夠意思啊!”

靜娴高興地拉起她的手道:“誰說不夠意思了?不就是在等你來嘛!”

“去你的,”婼虛笑道,“我要是不來,你們還不是繼續呆着?”

靜娴也不跟她閑扯,笑着直入主題道:“新年快樂。”

婼虛急道:“唉,新年快樂。是我來拜年的,怎麽你先說了?”

靜娴拍了拍她,說:“是你東拉西扯的浪費時間,我就替你說啦!”

靜娴拉着婼虛進屋坐下,婼虛便打開了話匣子,問東問西,從湄州的南邊一直問到北邊。只不過靜娴到湄州,不過就去了兩處地方,若是算起臼山,那就算三處,所以對婼虛的問話一點兒也回答不來。

婼虛突然間神秘起來,示意靜娴俯身傾耳,才問:“這麽幾個月,你……你的肚子怎麽都沒動靜?”

靜娴倏地漲紅了臉,一把推開婼虛:“你問這個幹什麽?”

“沒什麽,”婼虛支支吾吾,“就是,就是請教請教……”

靜娴看她的反應,一挑眉,好奇道:“好事……将近了?”

婼虛亦紅了臉,從懷裏拿出一封用金漆寫了“喜”字的請帖,遞與靜娴,羞赧道:“下個月我同他就要成親了,你可一定要來。”

靜娴笑着看了請帖,望見裏頭“雲”字時,右眼睑跳了一下。所謂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她突然間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然而她仍然綻着一副笑臉,回應了婼虛。

是暴風驟雨,終于在這短暫的寧靜之後,到來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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