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
刑部大牢,不是誰都可以進來的。
靜娴很“榮幸”,被關進了有些人一生都不可能見過一次的監獄。不過如今的她,連自嘲的心情都沒有了。她滿心都是尚人傑在婚宴上所說的話,以及,她到婚宴之前,尚人傑的舉動。特地為她梳了個少女的發髻,就是為了證明她仍是待嫁女子,而不是她的妻子嗎?
“不是說好要一起度過難關的嗎……”靜娴蜷縮在監牢陰冷潮濕的角落,眼淚忍不住滑落。
由于她是犯人家屬,并未被關進最底層的牢房,只是同其他一些犯了殺人罪行的女犯關在一處。不過因為犯這些事情的女犯少之又少,所以這個牢房空落落的,比較幹淨,亦比較安靜。其他女犯對這個看起來像是富家小姐的姑娘很感興趣,紛紛湊上前來詢問。
“你看起來像是富家小姐,怎麽會被關進來?”
“你不會也是因為殺了采花賊,反倒被人指控殺人才被關進來的吧?”
“你……”
靜娴一概置之不理,只默默蜷在角落,等眼淚哭幹了,也就不哭了。
衆女犯見她不搭理人,便以為她被吓傻了,也就不管她,讓她自己蹲在角落自己玩兒去。
關了三天左右,突然來了獄卒,将靜娴帶了出來。靜娴愣愣跟在獄卒身後,有些詫異,他要将她待到哪裏去?
刺眼的陽光照進來,靜娴一時間不能适應,擡手遮了遮眼睛,待适應過後,才發現自己已然出了刑部大牢。
獄卒十分不客氣道:“一個姑娘跟反賊走的那麽近,也難怪被人誤會關了進來。下次可沒這麽好運氣了!”然後砰的一聲将大牢的門關上。
靜娴呆呆走出院子,就見到柳老爺與柳夫人涕泗橫流地沖上來抱住她。
“我的兒啊,你受苦了……”柳夫人泣不成聲,寰羽在一旁勸解,方才好了些,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靜娴木然地看了一眼前來迎接的柳家衆人,聲音發啞:“娘,人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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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夫人仔細瞧了一眼靜娴,發現她的精神狀态不太對勁,趕緊吩咐下人将她扶上馬車。
柳老爺在一旁重重嘆了口氣。
馬車朝着柳府駛去,靜娴看着一路的風景,覺得有些茫然。回家,回的是哪個家?
她仍是問:“娘,人傑呢?”
柳夫人說:“小娴,咱們不提他,行不?”
“他不是您女婿嗎?”她木然問道。
柳夫人趕緊說:“你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我哪來的女婿,咱們別提了……”
靜娴眼中突然溢滿了淚水:“你們騙我,對吧?”
“小娴……”柳夫人無奈。
“我還以為可以站在他身邊,原來都是我一廂情願……我什麽都不是,什麽都不是……”靜娴嘟囔着,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難怪過年的時候爹娘的态度變化這麽大,難怪尚老爺尚夫人都被送去黎國,難怪家裏的下人都被遣散,難怪……他将自己撇得這麽幹淨,全都是為了不讓無辜之人被波及。
靜娴突然想起什麽,說:“我還是他的妻子吧?我們家嫁妝都給了,聘禮也收了……”
柳老爺突然開口:“人傑都退回來了。我們也退回去了。人傑是個好孩子,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身處危險之中,所以……”他重重嘆了口氣,“你從來就沒有入尚家的戶籍。”
原來一開始,尚人傑便做好了打算。難怪當初,沒有人知道她嫁了人,沒有人知道他娶了妻,因為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娶,她也沒有嫁。
都是假的。
原來都是假的,相守一世,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資格。
自從靜娴回到柳府,她一日一日愈發消瘦。柳夫人、寰羽相繼來勸,對她而言毫無作用。之琳、清懷亦曾來過,都被她拒之門外。靜娴終日枯坐,愣愣地望着手裏一支金線簪花。那是尚人傑送她的簪花。
只有在他不在身邊時,她才發現,原來他已經占據了她的心,而他不在身邊,就像是帶走了自己的靈魂。
“小姐,您出來吧,有人說要見您。”寰羽在門外一邊拍門一邊喚道。
“不見。”靜娴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夫人……柳小姐,我是随墨。”門外有個男人說。
随墨……随墨是誰?靜娴靠在床欄處,腦子因疲憊而轉不過彎來,她懶懶應了句“哦”,仍是沒有反應。
随墨有些心急:“柳小姐,您在這樣下去,我家少爺會難過的!”
“你家少爺是誰,他難過與我有什麽相幹?”靜娴行屍走肉般随意應付。
“小姐,随墨是姑爺的侍從啊!”寰羽聽見她心不在焉的應話,趕緊解釋了一番。
話音剛落,緊閉的房門突然“哐”的一聲被打開。靜娴發絲淩亂,頂着兩個偌大的黑眼圈,原本如同一潭死水的雙眼此時猛然間迸發出神采。她也不顧自己衣衫不整,直接朝随墨奔去,抓着他的衣服問道:“人傑呢?他沒事吧?”
随墨被勒得說不出話來,直到寰羽上前解救了他,才咳嗽了幾聲,一臉難色回道:“少爺……少爺他還在大牢裏……”
“那你怎麽會在這裏?”靜娴眼中的神采頓時黯淡下來。
“少爺老早就交代我回家去,說若以後出事了之後,就來找夫人,不,柳小姐。”随墨怯怯道。
靜娴愣愣聽罷,沉默許久,突然苦笑一聲:“原來他早就料到了。”
“哦,對了,夫人,不對,柳小姐,少爺讓我将這個給您。”随墨從衣袖中拿出一個錦囊遞給靜娴。
靜娴默默接過,打開來,裏面竟裝有一張姻緣箋,待她看罷,眼睛猛然睜大。
箋上所寫的是四句谶語:落花似無意,流水卻有情。恨離緣未盡,相守待歸期。
靜娴想起當初在月老廟所求的姻緣箋,那四句模糊不清的谶語,似乎同這個有八分相似。她将這張姻緣箋翻過,只見上面寫了七個字:“新柳月老廟。等我。”
鼻頭一酸,眼淚霎那間便盈滿她的眼眶。
随墨猛然間似乎又想起什麽,從懷中拿出一把鑰匙,遞給靜娴,說:“少爺說這是剩下的尚家家業,湄州地契、房契,還有釀酒秘方、店鋪等等,都所在新柳那套院子的倉庫裏頭,交托于柳小姐保管。”
他如此信任她,将尚家的一切都交付于她,還有什麽理由讓自己頹廢下去?他說過的等,那麽自己就要相信。靜娴猛地轉身回房,惹得随墨與寰羽面面相觑。
“柳小姐她……”随墨喃喃道。
寰羽眼露疑惑,心中仍有些擔心,不過随即房門重新打開,寰羽高興地喊了聲“小姐”。
重新打開房門的靜娴已然恢複往日神采奕奕的樣子,只不過沒怎麽進食而臉色有些蒼白。靜娴吩咐道:“我餓了,讓廚娘給我做些米粥來吧。”
寰羽欣喜得應了一聲後,急急忙忙便跑去廚房,吩咐下人們好好做些吃食。
靜娴招呼随墨進屋,嚴肅問道:“人傑可有熟識的官員嗎?特別是刑部的。”
随墨說:“有的,刑部的王大人、李大人,想來少爺不會在刑部吃太多苦頭。小姐是想要讓刑部的大人們通融通融嗎?”
“有這一層關系就好。刑部并不是丞相七王一黨的天下,我就不擔心屈打成招了。”靜娴說着說着,便皺起了眉頭,“如今冷靜下來,我卻總覺得哪裏不對……”
“小姐,先喝點兒粥吧?”寰羽此時端着一碗紅豆粥,小心翼翼地踱步進來,放在桌面上。
靜娴看着這碗粥,突然想起先前在湄州被人綁架的事情,立即站起了身,低着頭,口裏喃喃道:“原來是這裏,那怪我覺得不對。柳家太平靜了,我到現在都還是安全的……”
她擡起頭來詢問寰羽:“我回家幾日了?”
寰羽詫異地望着靜娴,然後乖乖低頭掰着手指,答道:“差不多半個月了,小姐。”
“這幾日可有陌生人來過柳家?”靜娴有些驚訝。
寰羽想了想便搖了搖頭。
靜娴只覺得有些胸悶,猛地喘嗽了幾聲,便有些頭暈目眩,無力地坐回椅子上。
寰羽見狀,趕緊将紅豆粥端起來遞給靜娴,勸道:“小姐這半個月都沒怎麽吃東西,身體肯定受不了,有什麽事情小姐等會兒再想吧?先吃點兒東西吧。”
何曉峰當日沒有殺了她,是因為做好了将她關入大牢的打算,可是如今她被放了出來,他應當十分不安,派殺手來将她這個證人解決掉。可是已經過去半個月,她仍然安然無恙。太可疑,太可疑了。如今她已經不在魂不守舍,現在想要殺她更加困難,怎麽什麽動靜都沒有?
靜娴搖搖頭想不通為什麽,自嘲着自己果然不是明争暗鬥的料,不過既然決定要等,就得先把自己的性命保護好,還有柳家上上下下一百多號人的性命,都要保護好。她将紅豆粥喝完,整理一番自己的衣着,然後走出房門,吩咐随墨道:“帶我去一趟刑部。”
随墨覺得有些莫名,柳小姐好不容易從刑部大牢裏出來,怎麽又想着要去刑部呢?他按照少爺的吩咐說:“不行,少爺讓我好好照顧柳小姐,不能讓小姐有危險。”
靜娴雖然臉色蒼白,卻笑得明媚,說:“如果我不去,我可能就真的活不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此為不定期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