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杏花吹滿頭
杏花真美,暗香浮動,如果不是有火燒屁股,真想在待會。
從大長公主府出去上了馬車,小良子同坐,豎起拇指:“陛下定力真好。”
方才有那麽多的美人獻殷勤,陛下俨然不動,大有一種區區美色何足挂齒的豪氣。任由那些面首獻媚的讨好,仍有一點用都沒有。
嘉月翻了個白眼:“都是大長公主調教出來的,朕可沒心情往自己身邊放細作。”
小良子微微一怔:“陛下是說……”
“我什麽都沒說,就是說了也只是順嘴胡說而已。”嘉月琢磨了一下,還是說:“你說是不是有點奇怪?”
她不是什麽厲害的人,卻有一種小動物的直覺,覺得哪裏不對勁兒,腦袋沒反應過來就先提醒了。
小良子撓了撓腦袋,思考這種事兒不适合他:“大長公主挺好的呀,有好東西還謹獻給陛下。
“對我來說是挺好的,但對公孫雲旗來說一點都不好。”她忽然被提醒了,那有人給自己兒子找情敵的?趕緊問道:“大長公主是不是沒進宮過。”
小良子搖了搖頭。
這麽長時間都沒進宮看看自己兒子那就更不對勁兒了,話說回來,有那個母親會主動把自己兒子送入宮呢。
嘉月揉了揉腦袋,靠在車廂上道:“你給朕說一下大長公主的生平,要詳細具體,朕試試作為旁觀者能否發現什麽。”
這個辦法好,小良子沒有任何疑問就說起有關大長公主的事兒。
先帝奪取天下那年二十五,其妹妹十六嫁與同齡的公孫禮為妻,夫妻恩愛有加,舉案齊眉。不過公孫禮在二十一歲時突然暴斃,同年大長公主生下一個男嬰公孫雲旗,自那以後性情大變,開始面首三千之旅。
兩年後回京時還誤入陛下宴請士子的杏林,調戲了鐘峻茂,當然只是流言蜚語而已,畢竟鐘峻茂那時是橫空殺出來的一匹黑馬,從誰都沒注意的小官之子,以十二歲的年紀沖上探花郎,世間少有。
往正經的緣由上猜測,是因為已經病逝的丈夫才說了兩句話,畢竟那時候鐘峻茂太小了,小到大家沒法猜測什麽。
大長公主在洛陽的別宮裏養男寵,卻把孩子寄居在寺廟當中,好像是有人來給算命,說其子命犯修道,日後會與道人為伍。
她聽了冷冷一笑,直接送入寺廟寄養,想看看如何會與道人為伍。
不得不說,做事也是奇葩。
嘉月難以接受,摸着下巴說:“朕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小良子猶豫了一下,下意識的小聲說:“其實奴才聽大長公主身邊的影密衛說,沒瞧見大長公主大肚子。後來人死了,也沒法驗證。”
嘉月一驚。
每個皇族人身邊都會有個影密衛,等新帝登基以後,其他身邊的人就成了細作,比如慶安身邊的那個就死了,大長公主的這個也讓她不得不多想。
公孫雲旗的不對勁兒是從大長公主入京開始的,還有那個棋盤棋子,他不擅長下棋,卻有人送棋子給他,他不喜歡轉手又給了她。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棋子應該是大長公主贈送的。
嘉月思來想去,想了半天,忽然想通了一個道理。就算是想明白了又能怎麽樣,和自己沒什麽關系啊。
只需要每天玩玩樂樂,像個傀儡一樣端坐在皇帝的寶座上,看着人間起伏即可,其他的,真的沒其他的。
別說她沒有野心太過于無能,每個人都想當皇帝,但這個心有多有少,她有這個心,但剛剛好很少。
“小良子,要是有一天我不是皇帝,你願意跟我出宮嗎?”嘉月笑嘻嘻的掀開簾子,指着外邊兒的面攤:“我煮面還挺好吃的。”
小良子臉色大變,如果不是馬車內地方太小的話,他估計都跪下了。
“陛下您千萬別這麽說,要有誰敢放肆,奴才第一個不容他。”
嘉月一瞬間覺得索然無味,怕是自己無論說什麽,旁人都會覺得自己說話是一種震懾,或者是威脅。反正不會覺得是真心話,因為皇帝即便是有真心話,也不會說出來給旁人聽。
“随口胡謅而已,你怎麽還當真了?”她似笑非笑的說。
小良子這才松了口氣,原來是自家陛下又犯病了。他的口吻也跟着輕松了不少,笑着說道:“陛下要是去開面攤兒,奴才就去當捕快,要是有一些地痞流氓敢過來搗亂,就打死他們。”
嘉月聽了不免露出幾分笑意:“像你這樣動用私刑的官員,朕是萬萬不敢用的。”
小良子配合的拱手,做出一副怯懦的樣子:“求陛下開恩。”
兩人說說笑笑,馬車一路停到了皇宮門口,小良子先跳了下去,又攙扶嘉月下車。
回宮的時候,忍不住往未央宮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裏琢磨着,公孫雲旗現在做什麽呢?
說不知公孫雲旗與她其實就是一樹之隔。
那大片的杏花着實美麗,白色的花瓣當中稍透紅暈,裁剪冰绡,輕疊數重,淡著燕脂勻注。
新樣靓裝,豔溢香融,羞煞蕊珠宮女。
可有一人站在樹下,硬生生相着杏花的美都壓沉下去。
他低着頭,發髻散落,青絲如瀑布般垂下,被風撫過的杏花蕩漾開來猶如雨下落在了發梢。伸出那纖長的指尖,輕輕的夾了下來,未免一笑。霎那間縱有春風争意,也不及美人一笑動。
“聽見陛下方才對你的評價了嗎?你倒是好本事。”大長公主冷冷清清的聲音響起,恰如那頭上的翡翠,漂亮是漂亮,冷也是真冷。
公孫雲旗邁着緩步走了出來,身上那一身淡粉色的長衫好似杏花中的妖精,眼眉彎彎,粲然一笑:“多謝母親誇獎。”
大長公主譏諷一笑:“可惜不是單獨提起的你,平分秋色,便是無色。”
原本處在杏園當中的那些俊俏男子都已經沒了蹤影,只剩下母子二人伫立在樹下,靜靜談天。
這話語雖然都冷淡,卻又夾雜着一些火藥味。
公孫雲旗不以為然的用手穿透青色,觸手生涼猶如綢緞,随意的擺弄着發絲,話語越發漫不經心:“我若是無色,那些母親親自選上來的人,豈不是醜若無鹽?”
大長公主似乎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兒,笑盈盈的,眼梢卻是透露出一些不屑:“他們比起你少的,是最重要的身份,你可是皇族血脈,就這一身的血統不知拔高了多少你的地位。”
“這還要感激母親,都是您給的。”他面帶淺笑,卻并未笑入眼中:“如果母親今日叫我來說聽的就是陛下的這番話的話,那我聽完了,是否可以離開?”
大長公主揮了揮手,那指尖染着鮮紅的豆蔻:“你走不了。”
公孫雲旗笑了笑,擡步離開。
所謂的走不了,是永遠無法逃脫她的控制,那棋子就是最好的證明,他是她手上最好的棋子。
那片杏花在悄無聲息的落地,一定都是雪白的顏色,遠遠望去,連人的身影似乎都遮蓋住。
大長公主恍惚間似乎看見了那年陛下宴請士子,她站在杏花裏看見的樹下少年,遙遙一望,一眼萬年。
然而卻不是第一次見面。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前朝的通知下,末帝搖搖欲墜,整個江山即将不保,戰亂在四處蔓延,無論是各地的流寇橫行,還是諸王争權都注定了這個世道的不太平。
她叫做元英,是刑部尚書的女兒,從京都離開前往祖籍地方的路上被流寇攔截,護衛死傷慘重,四處都是驚呼聲,作為一個柔弱且年幼的女孩就像是浮萍一樣被風吹雨打,不得安寧。
流寇們的獰笑,坐在轎子裏都聽得見。
就在這危險一觸即發的時候,只聽外邊發出慘烈的慘叫,然後有人掀開了轎辇。
她吓壞了,一拳頭砸了過去,被對方接住。
他面上都是血,但一點都不吓人,笑盈盈的說:“小姐,莫怕。”
元英怔住了。
流寇都被洗涮一空,就如同天空落下的水敲擊着地面的血,沖的四處都是,漸漸被稀釋,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而那個少年駕着馬揚長而去,沒有留下一句話,但是元英卻記住了那一句小姐莫怕。
後來兄長反了前朝,一朝稱帝,她才總祖地回來,然後誤入了杏園。
看見他就站在樹下,落英缤紛,誰家少年如此風流。
元英癡癡瞧着,卻未曾注意腳下猜到了石子,身子不由得往後一仰,險些落入池中。
他快步前來營救,單手摟住人的腰畔,風猛然挂過,滿天都是杏花。
“小姐,莫怕。”
“你又救了我。”
元英笑了笑。
他怔了怔。
風忽然刮的特別大,呼呼作響,一陣花如雨下。
大長公主忽然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伸手揉了揉,卻摸到了滿眼的淚。
杏花還像往年那樣好看,只是原本應該在樹下的人在也尋不到。
空空如也,只有那花被風吹起,在原地打了個旋,然後落在地上,就像原本應該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