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中毒

“聽骰子。”朱丹的手在桌上摸索，找出了一個骰子，在手裏摸了一下，然後輕輕一抛，東西掉在桌子上滾了兩圈，他側耳聆聽，然後說：“是六。”

嘉月看了一眼，果真是。可倘若這樣的游戲玩上一整天，或者是天天日的玩，也太叫人厭倦了。

她記得大富翁的那個游戲，幹脆叫人拿來紙墨筆硯，開始畫出一系列的東西以及規則，在講給朱丹和那些太監們聽，教他們玩兒。

朱丹仍舊是一副木偶的樣子，溫順聽話，又缺少靈魂，讓做什麽就做什麽。也沒聽他說這個游戲好不好玩，反正太監們挺喜歡的。

嘉月就坐在旁邊靜靜地看着，什麽都看不出來，在這兒更像是一具軀體，靈魂早就已經不知丢到何處。

她輕聲的說：“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朱丹眨了眨眼睛，然後搖了搖頭，有想去的地方，卻不想說出來。

每個人都有不能說的秘密，嘉月并不探究。在這裏硬是靠了一整天才離開，消息也會流傳到宮外去，大長公主又會是什麽反應。

在宮裏生活的這段無趣生涯當中也需要一些樂子，來将這水攪得渾濁，至少不會那樣的無波無瀾。

該出現的那些事情應當盡早出現。

然後出現的第一件事，是連辰星病了。

事情發生的時候正是夜晚，嘉月留宿在公孫雲旗的未央宮中，這是少有的行徑，而她突然想來把出其不意。

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公孫雲旗也挺驚訝，然後欣然接受，當然了，一個睡床上一個睡地下，對此公孫雲旗毫無意見，還是很喜歡。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就在漸漸萌生出睡意的時候，外邊一陣嘈雜聲，就聽見有人高聲大喊：“陛下，連公子吐血了——”

嘉月瞬間睡意全無，噌的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連鞋子都沒穿，穿着一身中衣就跑了出去。

公孫雲旗趕緊跟着起身，一把飛快的拿起搭在屏風上的披風，然後沖出去給陛下裹上：“吐血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

額頭上的汗珠被風一吹已經冰涼涼的，人瞬間冷靜了不少，嘉月拭去汗珠：“你先叫人把太醫院的人都叫過來，我去看看連辰星。”說完就直接跑着過去，腳踩在地面上，化出了一兩條小口子，只是人完全沒注意到。

過了一會兒，人聚齊了。

空氣中透着一股藥味，一碗碗的湯藥灌下去，并沒有起到什麽效果，只是拿參湯在吊着。

趙太醫把了兩次脈，又和太醫院的衆人合計了一下，最終給出了答案：“陛下，這是中毒。而且中毒頗深，現如今也不知道人能不能醒過來，我們只能盡力而為。”

既然都給出這種話了，顯然就是要人做好心理準備，有可能醒不過來，就這樣一命嗚呼，命喪黃泉。

嘉月聽着就覺得有意思，她這裏是龍潭虎穴嗎？誰來了都得不着好。

公孫雲旗就在旁邊站着，“可查的仔細？”

“錯不了。”趙太醫低垂眼簾，弓腰說道：“陛下，倘若說信不過宮中的人，大可叫外邊的大夫來瞧一瞧。”

嘉月輕輕一笑，搖了搖頭：“宮裏面的禦醫都信不過，還要找外面的人來，這可是天大的笑話，這種丢人的話還是不要再說了。”

公孫雲旗聽出來這語氣當中有幾分怒意，便開口說道：“陛下息怒，事情怎麽樣？還得查一查。”

她滿心疲憊一言不發，站在床頭牆望着這人。

連辰星很狼狽，就像是幫陛下擋箭的那一次，臉色蒼白到了極致，躺在床上一言不發，也沒法說話，整個人在昏迷的狀态當中，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你若是死了，也就如了別人的意。”嘉月呢喃自語，忍不住去摸了摸那蒼白到極致的臉頰，很是冰冷。

連辰星是個看上去冷傲清高，但實際上也會流露出自己一些小心思的人，比如說他很注重形象，頭發永遠是整齊的一絲不茍，永遠穿着幹淨無褶皺的衣裳，說到底也是個年紀沒多大，就開始承受那些痛苦的青年人。

她必須承認自己一直都同情着這個有些悲慘的青年，只可惜自己那些為數不多的憐憫似乎帶來不了什麽像樣的幫助，而且在一直逃避，不斷的給自己各種解釋，以此來證明自己也許并沒有做錯。

每個人都有為難的地方，幫不上忙不是自己的錯。

可是在看見對方臉色蒼白，倒在病床上呼吸微弱的樣子的時候，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心中抽痛。

“陛下別在病床前守着了，人多且渾濁，不利于病人休養，還是讓幾個太醫研究一下，看看怎麽樣才能将人從鬼門關裏拉回來。”公孫雲旗在旁勸導，聲音溫和而又從容，聽不出什麽起伏變化，只是在說着一件尋常的事。

嘉月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走了出去，站在殿外望着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即便是宮中也有被黑暗所覆蓋的時候，看上去冰冷孤獨。

秋季天涼，呼吸的時候都透着一股涼意，尤其是在這夜半的時候，她其實不太喜歡秋天，花朵葉子都掉沒了，只剩下樹幹孤零零。

這世上任何孤單的東西都不被人喜歡，也許有人會去享受，但絕非是她。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公孫雲旗步步而來，看了一眼嘉月沒穿鞋的腳，直接将人打橫抱起。

嘉月沒有掙紮，直接趴在人的肩膀上，一聲不吭。

“我說陛下，我可是提醒過你好幾次，不要喜歡上這個人，你應該聽進去了吧。”他抱着人往未央宮的方向走。

嘉月趴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側着頭，聲音有些低迷：“我不是喜歡他，只是有些同情，或者說微微透着些愧疚。又或者有些欣賞，我也說不上來。”

公孫雲旗停住腳步，望着那天空有些暗淡的月亮，深深的嘆了口氣：“我也猜到了一些，陛下的心格外的善良，你就只是在同情他而已。”

口氣說得很重，好像就是為了讓人相信。

嘉月倒是沒吭聲，因為究竟是什麽并不重要，只是自己心亂如麻，就連屢出個頭緒來都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我知道了，陛下覺得他沒辦法把自己的血海深仇報出來，為其感到難過，這是出自于人的同情心，并不重要，每個人都會有。”公孫雲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我也會同情人。”

她沒說話，老實講，他說的這些話可信度不高。

公孫雲旗對她的不相信感到遺憾：“我很少說這麽真誠的話，陛下給點反應好不好？”

嘉月敷衍的說了句好，然後便不說話了。

穿越到古代學到的最多的一點，就是每個人都會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說話，說出來的話真假參半，不值得相信。

“連辰星這事兒你準備怎麽辦？”

“查，你來查。”

無論如何在宮裏被人毒殺都是一件有夠瘋狂的事，今天是連辰星，明天會不會就是女皇。

公孫雲旗随口問了一句：“我懷疑的對象嗎？”

“慶安，龐太師，朱丹。”嘉月頓了頓，拿自己的指尖點了點他的脖頸：“還有你。”

那指尖冰冰涼涼的，碰觸到脖子的感受并不好受，公孫雲旗一個哆嗦，然後笑了笑：“陛下也太誠實了吧，誠實的讓人傷心。我還以為你會說無論如何都是相信我的呢？”

“你又不需要我的相信，而我的相信也不能給你帶來什麽。”嘉月狀态低迷，心裏面想着離開時連辰星那張臉，越想心裏越慌，倘若人就這麽死了呢？

這世上再也沒有公平公正。

她叫小良子去查過連顫的屍體，的确是死于毒殺，這也證明這樁案件情敵确有冤情，可是她卻置之不理，找盡各種借口不去插手。

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有人苦苦哀求自己幫忙，而他卻一直沒有伸出手，眼看着有人獲得冤屈，含恨而終，這和殺手的幫兇有什麽區別？

嘉月嗅一嗅鼻子，都覺得自己滿身的血腥味，如果連公子死了的話，那麽她真的是無顏再去面對誰。

在不知不覺當中已經被抱回了宮殿，公孫雲旗将人放到了床上，蓋好被子，兩個人的頭發纏到了一起，他也幹脆不去解開，順勢也躺在了床上，将人摟在懷裏。

柔軟的床，舒适的被子是安全區。

嘉月迷迷糊糊的往人懷裏縮，公孫雲旗就輕輕拍着人的肩膀，柔聲細語的說：“不必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就算是救世主，也不可能拯救每一個人。”

自保才是上策。

“連辰星會恨我的。”她含糊的說。

公孫雲旗眉頭一皺，難得的皺成了川字，轉瞬開展，又若無其事的說：“那他可太不講道理了，我知道陛下什麽都沒做錯，你是最正确的。”

嘉月不知道自己所作所為究竟是對是錯，但在聽到他的話的時候，還是一陣安心。

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