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一身狼狽的鬼舞辻無慘原本等着繼國光也開口問他“為什麽要吃人”、“為什麽要把人變成鬼”之類無聊的問題。
化身為鬼的五百年來,經常有人這樣質問他,唯一的差別在于那些人根本傷不了鬼舞辻無慘,這些問題也不過是臨死前的掙紮——那個說法叫什麽來的?
喔,對了,想要死的明明白白。
鬼舞辻無慘當然不可能回答他們,更何況這些問題的答案再簡單不過,吃人當然是因為肚子餓,又只有人的血肉可以緩解饑餓;把人變成鬼當然是因為要尋找青色彼岸花。
從來沒有人問過他,找到了青色彼岸花之後,想要做什麽。
“這是什麽愚蠢的問題!”鬼舞辻無慘咬着牙,盤算着一邊和眼前的少年對話拖延時間,一邊想辦法脫逃,但是張開嘴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繼國光也像是早就料到鬼舞辻無慘答不出這個問題,蹲下身子與他視線平齊,單手撐在膝蓋上托着臉頰。要是擱在上輩子,再給繼國光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在鬼舞辻無慘面前這樣放松,但此時此刻有背後那兩個人在,讓他直接在這裏打個地鋪也是沒有在怕的。
繼國岩勝對于弟弟接近惡鬼的舉動有些不贊同的皺眉,想要開口讓弟弟後退,卻讓繼國緣一隐隐搖頭的動作暫時打消了念頭。
唉,人要是有了靠山,不知不覺就飄起來了,真是太放肆了。繼國光也在心裏暗暗譴責自己,但外表仍然悠哉悠哉地對鬼舞辻無慘評論道:“啊,你也是……這世上許許多多追逐着幻影的人之一呀。”
“幻影?你在說什麽笑話。” 鬼舞辻無慘的表情像是被繼國光也的話很狠地抽了一巴掌,斷開的脖頸處血液汩汩溢出,如同主人激動的情緒。
“難道不是嗎?”繼國光也睜大了眼睛,如果這驚訝的表情是做戲,那麽鬼舞辻無慘不得不承認這個少年是個合格的演員,同時腦中飛快的思考,眼前的兩名劍士其中一名手裏的刀不知道有什麽貓膩,居然能阻止傷口再生,另一名劍士雖然沒有辦法克制再生能力,但是攻擊範圍極廣,兩人互相搭配一人負責牽制另一人負責進攻,自己的處境實在太兇險。
但細細看來,這三人之間只有弟弟才是真正有話語權的那個,如果可以說動弟弟,只要可以逮到脫離這三人視線的時機,鬼舞辻無慘有自信無論是什麽天羅地網都可以脫困,思及此,鬼舞辻無慘只能按耐着等繼國光也把話說完,甚至格外仔細的聽着繼國光也所說的每一個字,試圖從中找到什麽漏洞來說服眼前的少年。
“追逐幻影的人是沒有辦法停下腳步的。唯一能夠停下的時候,就是終于看破自己所求不過是鏡花水月之時。”繼國光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笑繼續說:“這時候如果停下了腳步,大概就再也無法聚集起重新邁步向前的力氣了。可是啊,如果追逐的不是幻影,而是确實可以達到的某處、可以實現的某件事,那麽即使暫時停下來喘口氣,甚至是漫無目的的游蕩一陣子,只要攢夠了力氣,随時可以重新起步,你追逐的青色彼岸花是哪一種呢?或者……克服了陽光這項弱點之後,你想要做什麽呢?”
鬼舞辻無慘原本盤算了一肚子感天動地的臺詞像是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龍卷風給刮走了。
他得見陽光之後想要做什麽?
不就……不就是那些,當初他還可以自由行走在日光下的時候,想做但是做不到的那些事情嗎?
不、不對,那時候他還病着,想做的不過是和健康的人一樣,可以在春日與三五好友一同飲酒賞櫻,在秋日對着滿樹橙黃的銀杏紅楓吟一首和歌,像其他家的公子那樣騎馬打球。現在他早已擺脫那羸弱的身體,尋常的疾病再也不會困擾他,就連斬首都無法置他于死地,人類時期那無趣的夢想,早已被鬼舞辻無慘抛到腦後。
所以……他究竟為什麽非要找到青色彼岸花不可?
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完美,沒錯,他已經變成比人類更強大的生物,如若不是因為那藥方還不完全,他理應是完美的才對!
鬼舞辻無慘不自覺地把腦中所想宣之于口,繼國光也仍然是一副不解的模樣說道:“變得完美之後,你總想要做點什麽吧,難不能你只打算這樣安安靜靜地當一只完美的鬼?還是說……你其實根本沒有想過,只是單純的不想讓自己有死掉的可能……哎呀,抱歉抱歉,但是這聽起來就是普通的——貪生怕死而已呢。”說着說着,繼國光也突然半眯起眼睛,對鬼舞辻無慘笑了起來。
那是一種怎麽樣的笑容?鬼舞辻無慘完全說不出來,眼前的少年和他的兩位兄長一樣,都是長相端正的人,這樣的人笑起來就算不是賞心悅目,也是清爽的。可映在鬼舞辻無慘眼中的微笑,卻像是某種泥濘扭曲的東西,似乎可以看到惡意的絲縷随着少年擴大的笑容而實質化。
更可怕的是,鬼舞辻無慘居然找不到反駁的話。他一個活了五百多年的鬼,居然在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人面前,感到被剝光了最後一層遮羞布的羞恥。巨大的恥辱和憤怒排山倒海而來,鬼舞辻無慘緊咬着牙關,齒列摩擦之間發出刺耳的聲響。
繼國光也雙手撐着膝蓋,彎着腰站了起來。
看着鬼舞辻無慘的眼中沒有恐懼、沒有厭惡、沒有羨豔——沒有任何人類面對鬼會表露出來的任何一種情緒,仿佛就他們兩個人只不過是在路上偶然四目相對的陌生人。
電光石火之間,鬼舞辻無慘總算知道這個年輕人身上的違和感是從何而來了。
自始至終,繼國光也都是用看“人”的眼光在看他。
“你這個……”鬼舞辻無慘懷着滿腹的憤恨,也顧不得那個會使赫刀的劍士,只想着要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小鬼撕成碎片,竟然把他視為人類那種只配作為糧食的生物,他已經超越了人類,他應該是被敬畏、被膜拜、被尊崇的存在!
那古怪的赫刀紮穿了鬼舞辻無慘朝繼國光也伸出的手,刀鋒一轉将半個手掌削飛了出去。
早在繼國緣一的刀動起來的前一刻,繼國光也就順勢偏移了身體将刀的動線讓出來。這是很早很早以前,當上輩子的他還在鬼殺隊追逐着繼國緣一的時候練出來的習慣,那時候他跟魔怔了似的,對敵的時候每時每刻不在揣摩“如果是緣一的話,他會怎麽出手?”好像只要可以驗證自己的想法和繼國緣一是一致的,他就離對方更近一步。
盡管事實證明他成不了繼國緣一,但并不代表那些日日夜夜地反覆演練具是徒勞。
至少,他是今生最熟悉繼國緣一的劍型的人,同時也是全鬼殺隊中唯一一個可以用看的拆解出每一個柱數代累積的劍型的人。所有的劍型被創造出來都是為了達到某一個結果,這個結果受制于劍士先天的□□條件,很有可能無法被确實的執行,擁有通透視覺的繼國緣一看到的是執劍人,而精研劍技四百餘年的繼國光也看到的則是劍型本身。
鬼舞辻無慘還沒被廢掉的那只手若是想要作妖,要怎麽砍他最順手,繼國光也幾乎不需要思索就可以讓出最适宜的動線來,這一世的光之呼吸劍型也是如此被創造出來的——像黑暗中引路的光,指引周圍的人做出最有效打擊的呼吸法。
“可惡啊!”随着另一只手的報廢,鬼舞辻無慘怒吼着,竟然就這樣把自己的身體分裂成了無數的肉塊。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三人都有瞬間得愣神,尤其是曾經跟随過鬼舞辻無慘的繼國光也,四百年來他從未知曉為什麽鬼王會對繼國緣一有如此深重的怨氣和恐懼,現在的話……
看着繼國緣一不停揮舞着赫刀将四散的肉塊斬落,而被赫刀一分為二的肉團落在地上完全失去了再生的能力,繼國光也突然明白了這次的經驗對鬼舞辻無慘來說,是字面意義上如同“附骨之疽”一樣除不去的痛。
繼國岩勝的月之呼吸一大片一大片地掃蕩空中飛舞的鬼舞辻無慘,不知道什麽時候,兩個人的日輪刀敲擊在一起,讓繼國岩勝手中的刀也漸漸泛起紅色,并且和繼國緣一的刀一樣有遏止再生的能力。
有月之呼吸的猛烈掃蕩,繼國緣一優秀的視覺專挑那些漏網之慘,将他們的生機一刀斷絕。
鬼舞辻無慘幾乎是絕望地感覺自己分裂出去的身體一點一滴失去連結,最終僅剩下一點拳頭大小的肉塊,就連思考的能力都幾乎要喪失,僅存下來驅動他繼續移動的,是“不想死”的本能,至于要跑到哪裏去,跑走之後要怎麽辦,他僅存的□□已經不足以支撐他進行如此複雜的思考,就連肉塊乃是“鬼舞辻無慘”這個認知都在存否之間載浮載沉。
——想要活,就要逃。
肉團匍匐在陰影之間,在地上爬拉出一道混雜着血與碎末的腥臭痕跡,每耗損一些肉末,附着于肉團上那岌岌可危的理性就更加破碎一些。
——再遠一些、再遠一些就好。
就在即将擺脫死亡威脅的那一刻,有光芒直接打在肉團的身上,精準無比地将他從黑暗中指認出來。
“嚄,原來在這裏嗎。”
肉團最後的意識,是炙熱的刀風拂過,感覺就像是五百二十年前的夏日午後,隔着障子灑在身上的陽光那樣熱辣。
作者有話要說:新鮮現做的日輪刀炙燒屑老板,有誰要來一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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