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道侶
一盞飲盡,即墨微也思緒已定。
将酒盞放回矮桌上,即墨微道:“品之一味,似有所悟。”
話音剛落,即墨微面前,忽然有一團靈氣,彙聚成一道傳訊符。
即墨微略有些驚訝,随即将一指點了上去,靈符消散,即墨微卻了然。
随即,對池秋钰道:“祁師叔傳訊,金陽派發現了赤霞丹後,幾經考慮,決定不再追究王火構子被盜之事。”
本就不是什麽值得宣揚之事,盜果之人還留下了一顆價值不菲的玄級赤霞丹。
與王火構子相比,黃級赤霞丹已更為難得,何況還是玄級寶丹。玄級寶丹較之黃級赤霞丹,價值更是不止數十倍。此丹一來可償金陽派損失,二來也讓金陽派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
金陽派當然不會想到,這玄級赤霞丹,不過是盜果之人自己煉制。
如此,倒沒了會被金陽派追捕的危險。
想到這裏,即墨微便順勢道:“另外,府中有事,我需回府一趟。”
言罷,即墨微便站起了身。
池秋钰沒想到,辭別來得如此措手不及。
“先生……”池秋钰下意識便喊了即墨微一聲,喊罷了,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反是即墨微,被喊了這一聲,心中又忽然多了些安慰,接下來的話說得更顯溫情:“丹生還未踐諾的,便等蘊陽丹成,我們再把酒言歡。”
即墨微一縱身,已離了小舟。臨去之前,又想到什麽,對池秋钰道:“再會。”
遠遠一聲“再會”傳來,井迷湖上,已沒了即墨微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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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秋钰回了一句:“再會。”餘聲只在湖面上輕輕飄開,卻再無回應。
手中酒盞,尚留餘溫。杯中淺酒也還散發着誘人的梅酒香氣,池秋钰卻忽覺索然無味。将未飲的梅酒,放回了矮桌之上。
隔了片刻,池秋钰關了靈爐,将還溫着梅酒的酒具,也收了起來。
若沒有即墨微,他就算過來井迷湖,只會取了梅子,收拾成壇,做成蜜果,以待來年。
如此,池秋钰便将淨水琉璃壇的壇蓋再次放到了桌上,取了桌側的梅子烘灼到觸手柔軟,剖梅去核,撚為五瓣天妝,沿着之前已做好的梅果,逐一擺在琉璃壇中。
待一層擺滿,池秋钰将此前在來路上取的花葉,散碎着撒了一層。一筐青梅在池秋钰的動作下,迅速淺去了一層。淨水琉璃壇中,則已有一層梅果,浸在了誘人的蜜水之中。
手中剖梅的動作,已成為習慣,池秋钰卻忽然若有所思。
墨讀先生便如這靈火,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卻不知,他已如這青梅一般,被煨到熟透。墨讀先生甚至動之以情,将他輕輕剖開了一刀。
制梅,便當如他一般,撒之以霜糖,浸之以蜜釀。如此,待時長日久,便有青梅着霜色,天青轉黃蜜味香。
若剖開這一刀,卻再不理會呢?
池秋钰再不多想,手中動作更快了一分。
天光轉亮時,裝了滿滿一壇的天妝梅果,被金黃色的蜜水淹沒,繼而封壇。琉璃壇內,青黃兩色相間,留住了這一季的美好。
一直停在湖面上的小船,也終于漾起波紋,破開湖面上彌漫的晨霧,往井迷湖外的西迷峽駛去。
——
即墨微從井迷湖離開,沿着來路出了谷,一時之間,卻不知該何去何從。
最終,想到祁元在傳訊符中所說,他們一行将在五臺城落腳後再行歸府,幹脆一縱身,往五臺城的方向遁去。
五臺城,位于紫府山脈的山腳。紫府山脈是東圖靈氣最盛的靈山所在,即墨府便位于紫府山脈的磨溪仙山。被譽為東圖五仙臺的五個大派,都位于紫府山脈之中。是以,此城便名為五臺。
最初,五臺城乃是五仙臺坊。
因紫府山脈除五仙臺這五個仙門外,還有數個修者大派也位于紫府山脈。便有凡俗中人,跋山涉水而來,意欲拜入紫府山脈的仙門大派中。
久而久之,這五仙臺坊外,便多了凡俗中人長居久留。再爾,便有了如今分為內外兩城的五臺城。
內城為修者仙城,除了與其他仙坊一樣,為修者交易所用,另有五仙臺和各大派設下的駐館,司各派往來和招收弟子之事。
外城則仙凡混居,亦是頗為繁榮的景象。
即墨微此前下山,曾路過此處,因一心想着去往停雲坊,并未停留。這次從西迷山一路而來,經過外城往內城去時,才發現這五臺外城中,竟與仙城之中景象頗為不同。
修者常獨來獨往,有道侶的修士也不都是形影不離。
這五臺外城,卻連諸多茶坊或小攤,都是夫妻二人,相攜為事。夫妻之間,一舉手一擡眉,甚至無需言語,已成默契。
如今心境不同,即墨微便連這些細節,也觀之有味。
祁元帶着門下弟子,以及盧婕等人在五臺城外降下法器,正欲步行往五仙臺的內城門入城時,一瞥眼,卻望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們即墨府的少府主,竟然就那麽坐在外城的一間茶棚內,還在飲茶?
五臺外城的茶舍,就算所用也是靈茶,到底是凡俗中人主營。就算有好茶,也一定是在旁邊那雕梁畫棟的茶樓內,而不可能是在這一眼可以望個通透的茶棚。
祁元覺得頭疼,這位小少爺前幾天見面,盜了金陽派的王火構子。
還好學會了易容改貌行事,又有玄級赤霞丹這樣寶丹,消解了金陽派昝溪真君的怒氣。他順勢稍加勸慰,這才讓金陽派不了了之,可算沒出什麽事。
現在,這位少爺又在搞什麽幺蛾子?
盧婕看到祁元忽然站住了腳,有些奇怪:“師父,不入城嗎?”
問着話時,盧婕順着祁元的視線也望向了茶棚,随後,便瞪大了眼,驚問道:“那是少府主?”
盧婕能成為門中執事,也是沉穩的性子。
祁元聽着自家徒兒這走音的問話,心中更是高高提起,到底放心不下,對盧婕道:“你先帶着他們回館,我去看看情況。”
茶舍內,即墨微正望着不遠處一個小攤兒,小攤售下品靈果,夫妻二人一同看顧。兩人大約二十四五年歲,身上衣飾平常,甚至洗的灰舊。沒有人光顧小攤,兩人說話時,眉目之間卻隐現甜意。
這世間情愛,似有千百種?并不都是他之前聽聞,要麽銘心刻骨,要麽纏綿透骨。
即墨微正思量着時,忽然眼前一暗。
即墨微收回視線,便看到祁元一屁股坐在了他茶座對面。
“祁師叔?”即墨微雖來了五臺城,卻還沒想好要不要跟這位祁師叔碰面,這才沒有直接去往駐館。又恰好有了新發現,便在這茶館內坐了下來。
祁元黑着臉,壓低了聲音問:“你在這裏作甚?”
即墨微應得很是順口:“喝茶啊。”
祁元:……
幼時這位少府主,曾在他座下習劍。
這幾百年來他忙于事務,雖擡頭低頭得見,便得一聲師叔的稱呼。但真說起來,即墨微早已是元嬰大圓滿,稱呼他一聲師叔是給他面子。
且即墨微雖因着即墨睿,被府中之人稱作少府主,也并不是即墨府的傳承,而是天寶道人的弟子。
平常無事,自然是各自恭敬。金陽派那種事,真當了面,祁元還真有些不好直說。
即墨微已很是乖覺的道:“師叔既然來了,便也喝杯茶吧。”
說着,便已動手親自給祁元斟了杯茶。
面前靈茶的茶色倒是好看,祁元不用喝也知道其中靈氣幾近于無。也不知道即墨微,為何還能喝得神情愉悅。
看祁元神色似有苦惱,即墨微已道:“我被師父和父親趕出山來,去尋化神之機緣。前幾日那事,便是因此而來。師叔定在其中費心了,這杯清茶,便當我的心意了。”
“你的心意就這杯薄茶?”祁元都險些被氣笑了,倒是終于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雖沒有什麽靈氣,單品其味,卻也不差。如此,祁元又喝了一口,潤了喉口,才放下茶杯。
“如何?其實還不錯吧。”即墨微便笑着問。
即墨微這樣行事,祁元倒沒了之前顧慮,便道:“既然是為化神機緣,那事便不提也罷。倒是現在,既然已經到了這裏,為何不去駐館?”
即墨微應道:“此處,能為我解憂。”
祁元聞言,又有些想笑:“人言‘若能解憂唯有杜康’,你倒是與衆不同,清茶便足矣?”
即墨微笑應道:“倒還沒有憂慮到需要借酒澆愁的地步。”
一言憂,又暗言愁。祁元便覺不妙,問道:“所憂何事?可能一敘?”
即墨微思忖片刻,才道:“師叔既然相問,我便也有一請。還托師叔轉告家父母及家師,化神機緣不知是否尋到,但,我先尋到了所慕之人。”
祁元頓時頭大:“所慕之人?那日那人?”
那日的結丹修者,若以平常論,那一顆赤霞丹的後手,在他看來留得極為漂亮。權之以利,又暗中以勢相壓,行事可稱周密。
但若以自家小輩的道侶來論,則過于狡詐。無需深究,祁元也知道是自家少府主被人把玩于鼓掌。
祁元幾乎在即墨微點頭承認的那一刻,便脫口而出:“道侶者,是否該尋一位良善溫婉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