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冊木

果真是冊木之巫祝。

于晟猶豫着,帶着一點自慚形穢的畏縮,擡起有些顫栗的手想要敲門,然而還沒有碰到,赤紅微黯的大門倏忽打開了,于晟受驚似的猛地向後跳了一大步,在那一個瞬間幾乎突然湧出拔腿就跑的沖動,然而有清亮而溫和的聲音從門裏傳來:

“有客人來了麽。”

并不是疑問句,青年不緊不慢地從門內走出來,神色從容鎮定,就仿佛這世間沒有什麽能夠改變他的步子。

于晟有一瞬間沒能思考任何事情。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何況是一個男子,單是這樣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微微帶笑的臉,竟然就有如夏季清風抑或冬季的暖陽一般,近乎直入人心地安逸。說是俊美,然則并不柔弱,若是出塵,卻又在這世俗之中。

最為奪人神魄的還不是那容貌,恰是那眉眼,若說是眉目含情,卻又淺淡無喜,若說是無情,卻又溫柔動人,正如是悄然藏着千萬情意,卻又看遍世間炎涼。

“你就是……巫祝大人?”武荏驚訝出聲。

那男子稍稍眯起眼,笑意清淺:“你們來找我們家大人麽?我是臨淵,是冊木大人的侍從。你們若是來找大人,還需稍等一會,還是先進來吧。”

并不是“我叫臨淵”,卻是,“我是臨淵”,就宛如對方本該知道“臨淵”一般,那種就算普通地說話也會無意識中透出的天成的貴氣幾乎讓于晟難以呼吸。

進了院子,意外地居然是一片池塘。這是常見的構建,在正門前頭建了個池塘,不尋常的是,盛夏時節,池塘裏只有一池清水,沒有荷葉,也沒有游魚,這水,也太清了些,一低頭便能看見水底細小的石頭,層層疊疊地鋪了好幾層,頓讓人覺得寥落而且單調無聊。

于晟和武荏自然沒見過其他大戶人家的池塘,只是對着偌大的庭院兀自覺得無所适從,簡直覺得自己踏進一步都快要污了這塊地方,最後也只得推推搡搡地走了進去。

池塘上的廊橋九曲八折,屋檐飛翹,精細地雕镂着奇異的圖騰,武荏和于晟自然看不明白那是複雜的圖騰或是百花,只知道那是很漂亮。

再過了廊橋是一大片空地,也不知原先種着什麽,現在看上去就是一片空着的泥土地,也是因為本來可以種上竹子或是鮮花的地面都空着,那片土地中間的那一條彎彎曲曲石徑小路看上去簡直單調滑稽。

而臨淵,卻是一步一步沿着石徑小路往前走,簡直仿佛兩邊的空地真的種着些什麽花花草草。臨淵如此,于晟他們自然也不敢逾矩。于是三人便在一大片空地上彎彎曲曲地繞行着,若是有外人在場,看上去也實在是滑稽透頂。

又走了好一段路才到堂屋,臨淵并不發一言,只稍稍欠身讓他們坐下,便轉過門堂向內走去。

接連穿過幾間屋子,他才停下腳步,一手輕撚,旁邊桌上擺着的燭臺便無聲無息地亮了起來,借着燭光看去,顯而易見,這是一件卧房,過于簡單的裝飾隐隐透出古樸,臨淵慢慢舉起燭臺走到床邊放到床邊的矮幾上。床看上去是某種沉木做的,即便從磨損看來已有頗久的年份,然而木材卻絲毫沒有風化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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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麓,起身麽?有客人。”臨淵向着床上緩聲道,然而并沒有人回應他。

臨淵笑笑,好脾氣地坐到床沿上,微微笑道:“青麓,醒了麽?要是不想起身,我先去把婆婆送來的飯菜拿進來?”說着起身想要向外走,從床上的極為輕薄的錦被中忽地深處一只手,揪住他的袖子,有睡意朦胧的聲音傳來:“臨淵……”

臨淵俯身,微微斂起雙目,同樣輕聲回答:“我在呢。”

“嗯,”那聲音的主人仿佛稍稍安心,安靜了一會,終于慢慢地睜開眼睛。

臨淵雙手溫和地穿過長發,挽起複雜的發髻,長發地主人半睡半醒地盯着面前的銅鏡,火光映在對面的銅鏡上,那是個十五歲樣子的女孩子,長得也僅是中人之姿,最多可以稱得上清秀,絕非傾城之貌。然而在這火光下本來娴靜的面容居然有些近乎豔麗。不同尋常的是,這個女孩,即便并無特別的美貌,但在臨淵身旁,居然不顯得晦澀。她的容色,如同孤獨的生長一般,既不會非常出衆,亦不會為任何容色所壓制。

女孩微微呵欠,問道:“臨淵,來的是認識的人麽?”

臨淵梳頭發的動作并沒有停,只輕聲答道:“并不是,聽問荊婆婆說,是來求您除妖的人。你要出去麽?”

“你這話的意思,是希望我去?”女孩稍稍歪過頭,嘟嘴問,“我可不記得,我什麽時候開始還要負責除妖了。”

臨淵皺了皺眉:“你這一次回來也呆得很久了,也該出去走走了。頭不要亂動,最近睡得多,頭發頗軟,很容易散。”

青麓輕“唔”了一聲才報怨道:“又不是見什麽重要的客人,不必梳這麽複雜的發式吧。”

臨淵挑眉,不發一言,然而手上動作卻并沒停下,絲毫不為青麓的話所動。

“要在哪裏見呢?幹脆喊他們進內堂好了。又不是多見不得人的地方。”女孩放棄争論發式的問題,無所謂地趴在桌子上并不專心地挑着燈花。

臨淵揚了揚眉,道:“好啊。”

于晟轉過屏風進入內屋的時候大吃一驚。原先屋子裏幾乎沒有聲音,他以為必定沒什麽人。然而,這一看,內屋裏相對的兩排位置上幾乎坐滿了各式各樣的人。服裝神情各不相同,男女老少一應俱全,幾乎都能看到。

這麽許多人,居然在剛才那麽長時間裏完全沒發出任何聲響?!這怎麽可能!

于晟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武荏沒注意到一下子撞了上來。

“怎麽了?”武荏揉了揉額頭,看向屋子裏,不解地看向領他們進來的臨淵道:“為什麽要在屋子裏放這種雕像?巫祝大人喜好雕刻嗎?”

于晟聞言定神看過去,果真,這些“人”雖然栩栩如生,然而從未動過。仔細看的話還能發覺那些“人”表面微微地反光,看上去稍稍有些溫潤,但卻并不透明,質地仿佛有些軟,應該是類似玉的材質。

“好厲害!看上去就跟真的人一樣!”于晟興奮道,“武荏你怎麽一眼看出來是假的?”

武荏鄙視地努努嘴,心道怎麽會看不出來,太明顯是假的了。

“跟真的一樣啊,真是好高的評價呢。”坐在上首的女孩笑道,“要是母親尚在,聽到這句話,只怕是笑得不行了呢。”。立在一邊的臨淵也笑了笑,退在女孩身後一步處站着。

“咦?莫非你就是那位巫祝大人?”于晟這才注意到還有一個女孩是會動的,不由尴尬地撓了撓頭,下意識得說了心裏話“看上去才跟我差不多大啊!”

“如你所說,我就是現在的冊木巫祝,你們到這裏來是為了什麽呢?”女孩本來有些不耐煩的樣子,這下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麽,半曲着關節握住扶手,“等等,你左邊胳膊上的傷,是問荊婆婆治的?”

于晟奇怪道:“問荊婆婆?我不知道啊,阿荏,有人幫我治過?”

武荏尴尬地撓了撓頭:“是一個莫名其妙的老婆婆,頭發上有點發綠。也是她給我們指了路,讓我們來這裏的。”

“頭發有點發綠啊?”女孩轉頭看向臨淵。

臨淵笑道:“仔細看應該是會有一點的吧?畢竟是樹妖,變形無論多完全,不特地去注意的話,難免會不自覺地帶一點原本的顏色啊。”

“樹妖?!!”武荏和于晟異口同聲地驚道。雖說是問荊婆婆救了于晟看上去并無惡意,然而他們畢竟是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聽說曾經有妖怪出現在那麽近的地方,還是後知後覺地吓了一身冷汗。

“問荊婆婆麽,是侍奉歷代冊木巫祝的問荊樹妖,問荊樹葉可以止血,所以問荊婆婆很擅長治療外傷。”臨淵像是一眼就看透他們得想法,簡短地解釋道,“問荊婆婆居然主動幫外人療傷,真是難得。”

“欸,真不錯啊,”青麓看上去像是很是羨慕,“有問荊婆婆治療過的話,不就是話說的得到了草木的同行麽?有沒有發覺草木好像都臣服于自己?”

于晟突然想起剛醒的時候那種錯覺,仿佛樹林正向他微微致意的錯覺,難道就是那個?

臨淵微笑:“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問荊婆婆認可人類呢。這孩子……”說着與青麓交換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對了,你們究竟是來幹什麽的?”青麓不欲當着于晟的面深究這個話題,于是重又提起正題。

于晟回過神忙上前道:“巫祝大人,我們村子發旱災了,大家都快要餓死了。有個老術士說,要請您除掉作祟的旱魃才行!所以我們來請你們幫忙,請一定幫幫我們啊!”說着,把近來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地一股腦說給青麓聽。

青麓聽完神情古怪,手指敲了敲扶手,轉過頭,仰着看向臨淵,臨淵的臉色也稍有一瞬間的不自然。青麓道:“所以,你們是想要我們去幫你們除掉旱魃?”

武荏也跟過去:“對,求求你們了。”

青麓跟臨淵互相對視了一眼,青麓才笑道:“是麽,雖說旱魃大多出生祁鳳山,但是我也已經很久沒見過旱魃了。不妨就出去一趟也好。你們先去前面等着,問荊婆婆會送你們下山。”

于晟急道:“那你們呢?不跟我們一起去降伏旱魃麽?”

臨淵輕聲道:“我們等下再去不會晚多久的,只是做些準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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