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秋木地師

待兩人走遠,臨淵才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你真的決定要去?我倒是以為,與其去除掉旱魃,還不如讓他們村子裏各自遷走來的快,相對的對他們也好。”

“不是你想要我去的?”青麓嘟囔着,“臨淵你說過,你原本是南晉人吧?南晉的人自然是不了解北朝的民風。在北朝,越是靠北,天災越是頻繁,百姓也就越相信祖先庇佑,愈加不肯離開祖墳所在。要他們搬走,還不如屠個村來得快。民衆的愚昧的信仰,力量恐怕超出你的想象。不過,你這算是在同情他們?”

臨淵微笑:“怎麽會?我只是覺得奇怪罷了。”

青麓并不搭理這一句:“我倒是很好奇,問荊婆婆怎麽會幫這麽個小孩。算了,直接問問荊婆婆就沒什麽意思了。不過,那個老術士居然會知道我在這裏,這也很奇怪,究竟是誰呢……”

臨淵不理會她自言自語,微微躬身:“那我過去打點一下。”

青麓擡頭,想了想說:“這一趟出去,要不要直接去平州城裏見那一位?”

臨淵想了想:“這會才八月,也不必這麽早去,要是你喜歡,那可以先帶着行李,在附近游玩幾個月也好。”

青麓思忖一陣:“算了,還是處理完了立刻回來吧。旱魃的話,有點棘手,我不大擅長應付那種境況,還是早些去的好,而且恐怕還得送回來一趟。回來再收拾去平州城裏的東西吧。對了帶上印,防止萬一。”

說着,青麓直起身,長舒一口氣,信步出屋子,庭院裏頭的景色早已在于晟與武荏離開庭院,合上大門的一瞬息陡然變化。俨然是有人在于晟他們進來之前,布下了障眼法,有在他們離去時自行散去。

那彎彎曲曲的石徑旁的空地上仿佛憑空多出了奇異而豔麗的花草,那些花有的甚至向着青麓的方向輕輕搖晃致意。花壇上有淺淺的霧氣萦繞,看上去恍若仙境,卻又無比妖異。其中一株匍匐于地的火紅色藤蔓緩緩地從地上浮其半邊身子,藤蔓上青光時隐時現,四下游走。

“阿蔓的妖氣快要圓滿了,看來化出人形的日子,也不過就這幾天了,還要通知問荊婆婆準備着。”青麓喃喃道。

臨淵已經走到廊橋之上,俯身看着池塘,池塘上開着各色的睡蓮,然而數目卻稀稀拉拉,并不很多,但仔細看,卻又單瓣複瓣重瓣的,種類很全。

畢竟冊木內宅所養,必是萬中無一、先天奇絕的大妖之器。

世人通稱的妖鬼,顧名思義可以分為妖和鬼,而妖大抵又可以分為三種,最為低等的妖物,沒有智力,憑着本能行動,大致行為模式偏向昆蟲,中間的是妖獸,智力與犬類相當,有一定妖力,不少出世的士族乃至青麓本人都馴養有妖獸用以拉車。而一般就算是祁鳳山也數目并不太多的、問荊婆婆那樣的被稱為大妖,他們通過數百年的修煉獲得修為,化作人形之後智力卓群,與人類相當,妖力也是異常充沛。

三種妖之間并沒有過渡的種類,三種之間也不能通婚。幾乎就算是三個完全不同的種類了。

像草木魚蟲這些本體脆弱的妖,即便先天妖氣卓絕,日後能成為強大的大妖,在化為人形之前,确實非常容易死去,而且本身修煉漫長而又子嗣不盛,自然不能像鳳凰、窮奇、青龍這些得天獨厚的種族一般,自己占據地方形成世家。因此祁鳳山便為這些尚未成人的大妖提供庇護之所,相對的,也有不少大妖出于感恩或是思念故土,不時回來祁鳳山定居或是暫居,也就順帶保護了未成人的大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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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此時卻并非在注意那些蓮花,他稍蹙着眉,并不回頭道:“青麓,你又喂多了。”他這時候說的,是魚,是那些睡蓮下面的魚。

魚族化人顯然不及那些草木妖一般來的幹脆利落,臨淵正看着的這群魚,不少都在魚身上詭異地拖着一只微小的胳膊或是腿,而魚本身被這些新生部分所拖累游起來也是跌跌撞撞的。有些修為略深、而又運氣頗好的,整個上半身都已經化出人形來,即便還拖着魚尾、只能将肩膀以上探出水面向臨淵和青麓的方向行禮,看上去也已經很是賞心悅目了。而有些右半個或是左半個身子、甚至是下半個身子化成人形的,游動起來就很是不忍卒看了。

有一兩只明顯是吃得太多,撐着肚子仰在水面上,很不舒服地有一下沒一下用尾巴劃着水。

青麓也湊過來看着,道:“可是這幾只都是快要化人的啊,智力應該已經與成年人相當了,怎麽會吃撐呢。”

臨淵搖頭:“池子裏新生不久的小魚還不會思考,不懂得要吃多少合适,你喂多了他們就會一直吃直到撐死,他們的父母親為了保護幼子,就只能自己拼命把多餘的吃掉,最後,反倒是修為高的父母受傷很重。”

父母之心,也向來如此了。

青麓默然點頭,也不再接話。

于晟和武荏快到村裏的時候,村口極為安靜,不遠處停着一輛造型古樸、細看卻十分華麗的車子,拉車的是一只長相十分駭人的妖獸,身體像是馬,最為可怕的是肩膀之上,居然長出了兩個頭!那兩個頭都是隐約獅虎的輪廓,其中之一表情猙獰,另一個則似乎帶笑,看上去簡直奇谲可怖。而這只可怕的怪獸此刻居然正馴服地拉着車慢慢地走着。臨淵坐在車前,轉過頭來,向他們笑道:“我們反倒是先到了呢。”

失蹤近十天天的兩個孩子甫一回來,自然是一番轟動與激動落淚。這樣的久別重逢在折子戲裏和現實裏倒是并無太多不同,青麓這麽想着,慢慢走遠了這與她無關的重逢,走向另一位與這些無關的人。

她踏進那間破舊的龍王廟的時候,廟裏并沒有其他人。她停在那術士的屍體之前,所幸那小童尚還會一些術法那屍首才并沒有腐爛。

仍在悲恸的小童發覺有人這才擡起頭,看着青麓,嘴一歪,眼淚再度落了下來:“冊木大人……”

“是,秋木地師啊。”青麓垂着眼,認出了面前的屍體,“死者為大,還請小地師節哀順變,盡快讓他入土為安吧。”

“可是……冊木大人……那些人那些人、明明師父為他們死……可是可是……”小童不斷哽咽,硬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然而那氣憤确實确實地傳了出來。

青麓沒有回答,秋木地師她是認識的。他們之前多次在遇到,幾乎都不歡而散。甚至在這次回祁鳳山之前還見過一次,她太了解這位秋木地師了,他正義,是可以舍棄自身的正義,他指責過她為何袒護妖怪,為何不願意用自己的力量來除去妖物為民造福,乃至指責過她的祁鳳山為何遍地生妖。然而,最後死的時候,被他所希望拯救的人們抛棄,不知他是否後悔?

不,恐怕是沒有後悔的吧?否則也不會有那兩個孩子來找自己了。

青麓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即便是妖鬼,也是平等生活在這個天祝上神所創造的世界上的。沒有誰活該被除去以造福誰。天祝上神,并非是只把祝福給了人族。

她之所以沒有說,是因為秋木地師是人,即便被人所背棄,必定仍然想要救人。人族,那是他的命,他的血,他的根,他所想要守護的對象。而她,四分之一妖族的血脈,早已經不能完全算是人了。

臨淵蹲下身來,輕輕對那個小童說:“難過麽?師父死了還被一心想救的人們忘了?”

小童使勁點了點頭。

臨淵微笑:“既然這樣,你還想要幫助人們嗎?”

小童愣住,不知如何回答。還想不想要幫助別人?沒有問過他,他也沒有想過。以前師父教導他幫助別人,他就聽從,而師父不在了,被人們抛棄而死了,他要不要繼續幫助人們?

臨淵仍是笑着,就好像這一切事情只是他随口道來,并無關緊要:“若是真的不想了,我就幫你造一個假身份,做個普通人,把這一切都忘了好了。若是還想跟師父一樣,那我就把你送到另一個地師那裏,繼續學習。你怎麽想呢?”

小童怔忪,幾次想說什麽,卻又話到口邊又不敢說出來。

臨淵不改笑意:“你不必立刻回答我,什麽時候想清楚了,去祁鳳山下祁鳳鎮找一個叫洛安的人,告訴他你的決定就好,不過,這之前,還是先讓你師父安心地去吧。”

等了一會,終于看到小童無聲地點頭,臨淵才慢慢地左手撚起一個訣,右手覆到秋木的眼睑上。

一剎那,宛如從夢中流出的光華鋪散在那遺體之上,光華所到之處,無不盛開出或大或小晶瑩剔透的白蓮,一時間讓人無法分清是夢是醒。

光華散去的時候,遺體也已随着光華消失,而小童還在看着之前擺着師父屍體的地方發愣,臨淵起身道:“好好想想吧,盡快給我一個答案。”

回頭走了沒兩步,青麓才回過神追了過來:“那是什麽啊?我可沒從來沒見過。”臨淵笑道:“你這難道是在責怪我不該擅自決定麽?”

青麓郁卒地揪揪垂下來的一縷頭發:“那倒是沒有,就是好奇你什麽時候會的這種術式啊?以前殺了那麽多妖獸也從來沒見你用過。”

臨淵停下步子撥開她揪頭發的手,好脾氣地把那縷頭發束好:“一直都會啊,超度的術式罷了。要是用在妖獸屍體上,你可是會少好幾頓午飯。你要是喜歡的話,我改天教你好了。”

“算了。”青麓悶聲道,臨淵一愣,随即也想到了原因,立時緘默。

青麓從來沒有問過他,他過去是誰,來自哪裏,他也沒有說過。他們相遇之前的一切,在他們之間一直有如一種禁忌。雖說青麓的術法一直是他教的,然而這白蓮之術實在是太罕見,以至于必定是能順着白蓮之術查到他過去是何人。因此,青麓想要回避。

那是她的兄長青梵失蹤之後不久,他受她父親的命令侍奉于她,于是他們從那一刻開始,在此之前的所有事情,兩個人都絕口不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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