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旱魃轉生
村民們不知何時已經紛紛聚在破廟門口,待他們踏出破廟的時候,一臉期待地看着他們。
青麓輕咳一聲看向臨淵,表示自己在這種目光下很不自在,臨淵尴尬地別過臉去略過了青麓的目光。青麓不得以,才醞釀了一下情緒,擺好架勢,向着一幹村民開始說話:
“吾即是冊木之巫祝,受村裏兩個孩子武荏、于晟之托,特地前來查看旱魃造成旱災的情況。”說着看了一眼人群中被各自家人抱在懷裏的武荏和于晟,才繼續說道:“雖然具體的事情我已經聽那兩個孩子說過了,也已然明白了相關災情,還是想要向諸位最後确證一次,諸位,當真是想要除掉旱魃麽?”
村民們先是不敢相信般一愣,随即衆人的情緒一下子憤怒起來,不少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其他一些脾氣火爆些,一時喧嘩聲大了起來,有村民氣不過,大吼起來:“巫祝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們不想除掉難不成是想死不成?我們可不是為了聽您說這種看不起人的話才千辛萬苦請您來的!”
青麓在心裏暗自不滿,千辛萬苦請她?這些人還真是有臉說出來,明明千辛萬苦上了祁鳳山的,也只有那兩個孩子,這一路上可不曾有人幫過那兩個孩子,怎麽等他們回來,這千辛萬苦上祁鳳山的苦勞,倒是成了大家的?然而青麓心裏不滿歸不滿,嘴上卻什麽都沒說,場面一時混亂,青麓頓覺無所适從,求助般地看向臨淵。
臨淵會意,接口道:“大家請稍靜一下。”臨淵仿佛自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人群中頓時安靜了幾分,臨淵頗有威懾力地掃視了全場,等到基本沒有喧嘩聲,才緩緩開口道,“諸位清楚旱魃是什麽麽?旱魃,介于妖與鬼之間,會引起旱災,這一點,想必大家都是清楚的。但大家知道它要是受傷了會怎麽樣?旱魃并不會附身,所以,它只能寄居到女子腹中,休養十個月,然後就會作為嬰兒出世。等到十四歲上下的時候,旱魃力量恢複了,就又是一場旱災。”
衆人頓時義憤填膺,紛紛露出一種“不把這怪物置于死地誓不罷休”的表情來。臨淵面不改色地繼續朗聲道:“然而,旱魃這樣恢複力量,有個很大的風險,就是記憶有可能損毀。它就再也不記得自己是旱魃,真的以為自己是父母的孩子。”
見村民都迷惑不解的樣子,臨淵深刻地領悟到,幾乎沒有讀過書的平民并沒有猜到下文的能力,跟他們解釋不能只說一半,不得已補充解釋道:“換句話說,旱魃,就在這個村子裏,就是某一位十四歲上下年紀的少年,而且他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旱魃。每一個少年,都有可能。所謂除掉,就是說,要這麽一個少年死去,不管他是不是獨子,不管他是不是好人,都要死。我們就要所有十二歲到十六歲的少年都出來讓大人分辨。”
村民們一時吓住,好長時間沒人接話。要殺掉一個小孩這樣的威懾顯然意識間威力巨大,就在青麓幾乎以為他們要放棄除掉旱魃的時候,突然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大喊:“該死的怪物還有什麽好同情的!”
一時不少應和聲:“就是!假裝成人活了十幾年就是人了不成!”
青麓仔細看了眼正在說話的人,大多是壯年的樣子,自己已經不再是14歲上下的年紀,而且家裏即便有了兒子也又還小,遠沒有危險。青麓稍稍歪頭想道:所以,可能會死的不是自己的親人麽。青麓又看了看那些有差不多大孩子的父母,大多緘默,下意識地把孩子拉緊在身邊。喧鬧間,也不只是誰先動了手,只幾乎一瞬間就發現村民們轟然扭打起來,聽得見不停有婦人大哭:“我的兒啊!!”“你別去啊!”之類的聲音,就算是人群混亂看不清楚,青麓也猜得到發生了什麽。
那些努力把自己的孩子拖在身邊不讓人奪取的父母,哭得幾欲嘶啞,簡直就像是一旦被拉出來就一定會死一樣,而相對的,那些拼命把符合年紀的少年從幾近瘋狂的父母身邊拖出來的人,卻仿佛完全看不到這樣悲慘的畫面一般,紅着眼使勁拉扯。
這就是人性麽?扭曲到極致的人性。父母不願意舍棄自己的孩子來救人,而其他人卻願意舍棄與己無關的孩子的性命來救自己。青麓煩躁地看向臨淵,臨淵并不在看她,面上仍是帶着那種舉重若輕的些微笑意,漠然地看着人群。雖然嘴邊仍然挂着笑容,那雙清亮的眼睛裏卻并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憤怒,沒有痛恨,沒有悲哀,亦沒有憐憫,就仿佛這樣醜陋的,本就是人一般理所當然。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漠然,青麓沒由來地心裏一驚。
這麽出着神,不知覺卻發現面前的人群已經把好幾個孩子推到他們面前,青麓在心裏默默地點了一下,一共十一個,少年們的父母被其他村民死死拖住。青麓擡頭環視圍成一圈的人群,發覺武荏和于晟大概是因為曾見過他們因而沒被拉出來,然而看那十幾個孩子又着實吓壞了,幾乎在發抖,便輕聲喚道:“公平起見,武荏,于晟,你們也一起站出來吧。”
随着所有人站好,村民們再度圍成一個圈,把他們都圍在中間,青麓才慢慢說:“秋木地師所擅長的除旱魃的招式,名字叫‘非見’,這個術式非常強大,理當能輕松地除去旱魃。
但是這個術式,有一個非常大的風險,就是這個術式的名字在字面上的意思,‘非見’,也就是絕對不能為旱魃所見。施術者若是被旱魃看見了,就必定會被術式反噬。秋木地師以為當時在場的皆是成年人所以沒有在意這件事。然而我卻是聽于晟說了,當時,有不少孩子都在偷看。所以我想,旱魃恐怕就在那些偷看了的孩子中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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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聽完這句話頓時互相推搡起來:“你去了!”“你才去了!”
最後,有七個孩子如蒙大赦般跑回了父母身邊。
青麓稍稍仰起頭,吩咐道:“臨淵,拔刀吧。”
黑色的刀鋒無聲地從鞘裏出現,黯淡地毫無一絲光澤。臨淵配的是一把唐刀,刀身既窄且直,沒有任何名刀應有的繁瑣的紋理,或許只因為那黯淡無光的墨黑色的刀身本身就是招牌,雖說在這個村子裏應該無人認得。
誰知人群中突然有個老婦人驚訝的聲音驟然響起:“名刀‘青硯’!”
臨淵意外地看過去,是一位一直站在人群最外圈毫不起眼的老婦人,就有如任何一個普通鄉村老人一樣的發式與衣服,一樣地蒼老與佝偻,然而就那一瞬間,她眼裏赫然露出一種近乎鋒利的光芒,讓她瞬間在一幹村民中顯得格格不入。
“大母?”于晟失聲叫道。(大母就是祖母)
那老婦人,也就是于晟的祖母,像是不敢相信一樣努力吸了兩口氣,情緒起伏了很久才微微福身行了個禮:“老身失禮了。還請冊木大人、臨淵大人繼續。”這一個禮行得當真是貴氣十足,于晟差點沒認出來那是他祖母。
青麓轉頭看看臨淵,發覺他神色毫無異樣,自己又不方便詢問,只得繼續道:“這裏還留下六個孩子麽。對于究竟是誰,我心裏已經有數了。”說着掃視了一遍衆人。衆人寂靜,沒人敢說話,沉默地等着最後的結局。
青麓卻是微微笑了:“雖說村子裏的大家都已經同意了要讓旱魃死,我倒還是想問問看旱魃自己願不願意死。”
氣氛持續沉默着,青麓四下看了看,手慢慢向上擡。對一衆村民和那六個孩子而言,這不算長的時間卻如同過去數十年。孩子們臉色驚恐地等待着最後宣判。
青麓擡起的手指在空中晃了晃,終于定格了下來。衆人神色大變,卻仍舊緘默,像是不敢置信。
青麓就那麽理所當然而又直截了當地指着于晟,聲音清亮地問:“你,可願意自行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