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涿州陳家
夜晚。
杭心姝服侍太子洗盂後,太子靠在床邊,對着燭光手握一卷書。杭心姝知道太子有心事,假以書本掩飾自己停滞的視線。
剛成親那會兒,杭心姝也以為太子有夜讀的習慣。每每太子來她這休息,都靠在床邊看書。杭心姝心裏難掩失望,還是不敢打擾。
可漸漸的,杭心姝就發現。每逢太子‘夜讀’後的夜晚,床笫間便格外兇殘。幾次太子箍着她的肩膀,眼淚落在她肩頭。
太子卻謊稱是汗。
杭心姝哪裏就分不出汗和淚了,可太子不想讓她知道,她只好就裝作不知道。杭心姝心痛的抱緊太子的背,憐愛極了。
日子漸長,一次太子雙手撐在杭心姝頸側,低聲坦白道:“孤的老師是文華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陳颉陳大人。孤幼承聆訓,要敬字愛書。讀書前不淨手潔案,也應态度嚴肅。哪有躺在床上看書的道理。”
陳颉是太子的親舅舅,當今皇後的龍鳳胎弟弟。
“可宮裏人多眼雜,孤不大願意讓旁人知道孤在想事情。陳大人便教了孤一個法子,拿本書遮擋視線。這樣旁人就知道孤是看書還是在想事。”
杭心姝心悸不已,顫聲道:“太子殿下願意讓我知道。”美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太子指尖在她滿頭青絲中游走,漫不經心道:“你是孤的妻。”再無他話。
杭心姝顫抖着玉臂,擁抱住太子寬厚的背部,将臉輕輕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
杭心姝和太子提起霍承綱:“皇後娘娘竟也知道霍先生。”
太子韓霐胸腔震了一下,笑道:“母後自然知道霍大人,當年越國公被滿門抄斬。母後急得不了,孤調動所有力量也未能力挽狂瀾。”
“霍先生憑一己之力,将事态拖了小半年。争取周旋時間,企圖救下陳家滿門。”
太子不疾不徐道:“當時想的法子有兩個。一是陳家伏法認罪,憐求皇恩,為陳家留下一絲血脈。由老越國公和陳大人伏法認罪。為陳家其他人争取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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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心姝靜靜的聽着,她嫁入東宮快兩年了,從來沒有聽過太子主動提及越國公一家被斬之事。杭心姝柔聲問:“然後呢?”
太子從錦被中伸出胳膊,輕輕摟住杭心姝的肩頭道:“起初孤和母後商量,無論如何要把孤的表兄陳棠保住。”
太子道:“陳棠是越國公這一脈唯一的獨子,他若死了。陳家就徹底絕後了。孤想着,便是拼了這個太子之位,也要把表兄保下。”
“霍先生不答應。誓要為陳家洗清罪名。不讓一人伏法受罪,保下陳家滿門。他以為能憑一己之力保下陳家上下。以至喪失良機。”頓了良久,怆然道:“最後誰也沒保住。”
呀。杭心姝心驚的坐起來,害怕的依偎在太子懷裏。這個霍承綱太自負了!
杭心姝頓時對這位霍先生的好感全無。
這麽自負自大,害得主家連最後一絲血脈都沒有保住的幕僚。要他何用!
杭心姝不明白太子為何還要重用霍承綱。不過她不敢直接質疑。
杭心姝不解道:“霍先生憑一己之力,怎麽忤逆聖意?”
太子喟然道:“是啊,連你都知道的道理。他卻看不明白。”
太子的語氣重重沉了一下,頭埋在杭心姝的肩頭。
閉着眼,卸下肩頭沉重,低聲道:“最後越國公一門三百七十二口人,男丁全部被處斬。女子全部流放教坊司。連母後的龍鳳胎哥哥,僅有的一子二女也沒有保住。”
杭心姝冷不防被壓上這股重量,覺得喘不過來氣的同時,覺得和太子更親密了。她緊緊抱着太子的腰。
太子被她的動作惹的一陣輕笑,松開她道:“霍先生有愧于孤,遂托身報效東宮,同意入府為幕僚。若非如此,霍先生閑雲野鶴慣了,不受世事約束。孤也奈何不了他。”
“只是,若能再選一次。孤寧願不要這個人,也想陳家平安無事。”
杭心姝不予置否,從太子告訴她的這些話來看。她實在看不出這個霍承綱有何過人之處。是個禍害到不假。
反正她是不會重用這樣的人。
提及往事,太子有無限感慨。無意間觑見杭心姝神色,太子輕笑道:“其實霍承綱沒錯,也不是賢德妃手段多厲害。只是陳家失了聖心罷了。”頓了頓,良久沒有下文。
杭心姝急急催促道:“太子?”
只是,元熙帝不想有一個岳家,和他共享大晉天下了。
太子笑了笑,沒有回答。轉移話題道:“孤的表兄陳棠。只大孤兩歲,卻要比孤出色太多。”
“表兄七歲越父襲爵,十二歲時僅帶涿州國公府一千府兵,搗毀岐島水寨。十六歲識破衛王朱曦陰謀,獻計安定平安之亂。聞名盛京與涿州的小國公陳棠。”
太子自嘲的笑了笑,“孤十六歲還在太學讀書呢。整日同太傅們紙上談兵的論國策,講治國。除卻這個太子身份,天下又有誰人知韓霐其人。”
杭心姝聽得出太子對陳棠的欣賞,有意讨他歡心。好奇道:“表兄是元熙二年生人?”
“是啊,元熙二年四月十六生人。孤小時候,最歡喜的就是表兄來長春宮。同我講外面的所見所聞。只可惜表兄不大來京,常年住在涿州。”
杭心姝家在金陵,又是閨閣女子。對京城之事所知甚少,奇道:“越國公府上不在盛京嗎。”
“在。”太子并不嫌棄她什麽也不懂,耐心道:“老越國公年紀大了,戀鄉。不大愛呆在京城,皇上特批恩旨準他還鄉。人老寂寞,老越國公回鄉前,把陳大人的一子兩女全都帶回涿州,含饴弄孫去了。”
“陳大人為什麽不襲爵啊?”杭心姝覺得很好奇,她雖然對京城之事所知不多。卻也知道,父親品德沒有大瑕疵,通常是不會發生越父襲爵這種事的。
太子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考慮怎麽回答這個問題。良久後他道:“舅舅走了仕途,在文華殿任職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回去襲爵,內閣和禮部的事都得放下了。”
杭心姝越發覺得怪怪的。總疑心太子有什麽隐瞞。
陳颉大人的龍鳳胎姐姐是當今皇後,越國公一家是開國勳貴。這樣的人家,不走蔭庇,去考仕途。怪可惜的。
陳家又沒幾個兒子。
想了想,杭心姝鼓足勇氣問:“表兄……真的死了嗎?”
這話有點逾越,并不是适宜剛嫁給太子,新婚不足一年的杭心姝。她屏着氣,等待着韓霐的答案。希望韓霐可以進一步為她剖析心聲。
帳內靜了許久,久到杭心姝以為太子都不會回答了。
太子啞然道:“死了。”他道:“我的人和韓霄的人都在場。上法場前,陳家兒郎先進行了一場滴血驗親。表兄死後一年,白骨仍被挖出來。和其淪落教坊司的親妹妹,又進行了一場白骨驗親。”
杭心姝抱緊太子,将頭靠在他胸膛上。她懂了,太子固然有千萬手段,楚王也防着這千萬手段。
楚王,更害怕死的陳棠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