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條河流,一只老牛的屍體倒在河邊,連來啄食腐肉的一只鳥都沒有,天地仿佛喪失了它的所有生機。
人在這樣極致的幹渴和炎熱之間究竟能堅持多久。
恍惚間,他想起他們說的——妖邪出世,生靈塗炭。
他手上拿着一件器物,溫熱的液體在他胸前暈開,忽然間,他眼前的所有一切扭曲得面目全非,他擡頭一摸臉,發現自己竟然已淚流滿面。
他踉踉跄跄,來到一座廟前,廟門緊閉。
他舉起手中的器物輕而易舉地斬斷了門上的鐵鎖,原來是一把已經染血的長劍。
随着他破門而入,一只被血浸得紅得發黑的細長竹簽自他袖中掉出,落到地上,露出寫着文字的一面,那竹簽模樣古怪,看來似乎是蔔筮之具,只見那竹簽的底部寫着一個深紅的“白”字。
他低頭一看,瞬間怒不可遏,執劍的手腕微微一動,那竹簽頃刻間四分五裂。
推開廟門,他看到一個素衣少年渾身血污,看到自己後,他手裏的劍驟時脫手,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布滿鮮紅血跡的劍身倒在地上,不斷發出長鳴。
在這凄然哀切的長鳴之中,他看到少年人身邊的滿地屍首,皆是他熟悉的面孔。
他原來滿腔滿腹的驚恐與怨恨頓時煙消雲散,甚至生出了點大逆不道的慶幸,然而下一秒理智回籠,他就心口發涼地路過那些慘死的屍體——那些他昔日的左鄰右舍,長輩後生,男人婦女。
少年人似乎絕望到了極致,反而什麽都不在乎了,他踉跄往前一步,直接跪倒在他面前,笑容破碎凄婉。
他下意識地扶住他,他聽到少年人輕輕喊了一聲,沙啞的聲音裹着濃重的血腥氣息一同湧過過來。
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
他的眼睛瞬間通紅。
少年人說:“哥,你來了……對,對不起,我只是想保護你,我——”
話還沒說完,他就驀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頭看着那支穿過他胸口的長劍,不過随即他就平靜下來了,他溫和一笑,近乎溫柔地撫摸着那長劍。
“這些年,承蒙厚愛。”
夢裏繁華落盡,只餘滿地荒涼。
他執劍站在血泊之間,懷裏抱着一具尚且溫熱的屍體,肩上的那只鳥撲棱一下翅膀,脆生生啼叫一聲,随後展開雙翅猛地一飛沖天。
松月醒過來的時候,天空已經是灰藍色,不時就将破曉。
白垣正坐在一旁,斂着目光注視自己。
松月對上他的目光,白垣的臉和夢中那個滿身血污的少年重合上了,他心下一驚,感覺三魂七魄裏的所有情緒瞬間湧上心頭,然而心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
“哥,幫我算一卦吧。快破曉了,天足夠亮了,看得清腳下的地面。”
這是白垣第一次叫他哥,他卻無端心顫,如同吃到那燒餅第一口時的溫柔。
白垣遞過來一枚銅錢,松月碰到他的手,依然是冰冷得凍人。
“我原先說,我在等一個人。可其實我知道的,他不會再回來了。”白垣目光低垂,在天地間灰冷的暗藍中露出一個憂郁的輪廓來。“令師父說得好,人死雖如燈滅,但亦是一種程度上的萬古長青,至少,他在我心裏,是永不凋零的。”
松月置卦的手一抖,三枚銅錢只擲出去了兩枚,剩下的一枚搖搖欲墜地停留在指尖,正巧,是白垣拿給他的那枚。
他正想彎腰撿起那枚銅錢,卻被人輕輕一抱,圈在了懷裏。白垣輕輕拿頭蹭蹭他的臉,不知是他聽錯了還是怎麽回事,那聲音裏竟然有些許鼻音。
聽起來,就好像他哭了一樣……
“謝謝你,讓我再見到他。”
松月愣愣眨了眨眼睛。
非妖非鬼……非人,那只是執念生出的一只心魔。
魔生亦衆相,到底他還是又犯了着相的渾。
破曉來至,日光一寸寸往屋內蔓延,白垣的身體漸漸透明,松月透過了他的腳甚至看到了昨晚吞了他硬幣的那個縫隙,細而長,也不知道那硬幣是怎麽掉進去的,他心想,估計是拿不出來了。
半個肉包子,拿不出來了。
永遠留在這裏,走不了了。
白垣擡起頭,朝松月粲然一笑,比初晨的日光還要明朗。
下一刻,他近乎透明的身體驀地發出一團刺眼的光,然而原地憑空消失。
只留下一句回聲悠長的:
“醒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有一篇尾聲,其實類似番外,喜歡留白的讀者可以不點擊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