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尾聲
松月打了個哈欠,一手拿起自己做營生買賣的裝備,一手拍拍自己身上的灰。昨晚的暴雨來勢洶洶,幸好他找到了一個破廟,不過此處廢棄已久,那門也是個嬌貴的古物,他輕輕一碰就溘然長逝了。
本着廢物利用的原則,他挑了幾塊耐燒的木塊,用火折子點了火,勉勉強強燃了一晚上。
他在火堆旁邊清理了一小塊兒地方,蜷縮着睡了一夜,一夜無夢,睡眠倍兒棒!
休息好後,他心情不錯,拿出包裹裏的幹糧,就着水又吃了大半塊兒烤馕——說來奇怪,明明他昨晚又累又餓,到最後卻只吃了小半塊兒。
最後他檢查了一下包裹,發現沒有遺漏的這才再度啓程。
他又繼續在戈壁裏走了半天,塵暴已歇,只是飛沙走石依舊,他用布包住口鼻,眯着眼看到前方有座“白啓城”。
可惜,走近了才發現是座空城。
不過他走了一會兒後發現,這城裏雖然沒有居住人口,卻因為連接南北兩個市集,在此路過的人并不少,假以時日,再度重現昔日繁華也不是不可能。
他在城外一個遮陽的小亭子坐下來歇息了會兒,這時遠遠出現一個左右搖晃的人影,熟悉的大嗓門随風飄至。
“哎呀,恩公!是您嗎?松月半仙,我的恩公大人吶!”
原來是一個挑擔的中年婦女,那婦女還是他熟人,還沒見着面呢,遠遠看着輪廓就認出了他。
松月下意識那面紗遮住了臉,很是後悔當初怎麽沒和師父學一招叫“遁地術”的功夫,這會兒臉都丢出去二裏地了,還找不着地縫鑽。
那位婦人正是他曾給過提示的那個廚娘,也不知道她跑這麽遠來作甚。
松月仰脖子往她擔子裏一看,得咧,原來是來采購瓜果的。
這位大嫂擔子還沒放下就放下就喜喜慶慶地問候了松月祖籍十八代,愣是把他祖先誇得個個想從地裏爬起來和她喝上三杯,互相吹噓一番。
“祖墳冒青煙”了的松月皮笑肉不笑地任由這位大嫂抓住自己的雙手,放棄抵抗地接過那位大嫂一股腦兒塞過來的瓜果。
末了,這位大嫂似乎覺得自己這樣還不夠大方了,于是大手一揮,決定将這兩大擔都送給了松月。
松月當下差點跪了,哭笑不得地說拿着那麽多行李他不便旅行,好意心領就行。
他最後只從那大嫂那個接過一個皮薄肉厚的綠皮西瓜,其餘地都返還了回去。
“恩公真是神機妙算啊,我把你和我說的話轉述給我兒後,我兒便開始掩藏鋒芒,萬事不求出頭,只求平平安安,結果沒過半個月,他雖然沒有升職,但卻成了他們營裏最有前途的兵士。原來他們營中後來新來了個副将,嫉賢妒能,專門打壓能人,除了我兒子外的幾個能兵巧将都給他找機會收拾掉了,幸好将軍其實察覺到不對,将那個副将按軍法處置了。否則,我兒也不能一直假裝平庸,終有一日,定會與那副将發生沖突。話說回來,還是要感謝先生好意提醒,讓我兒免于一難。”
“難裏哪裏,是令子機巧靈敏才能避禍趨福,我只不過是在一旁吹了一口氣罷了,這火勢驚人說到底還是燃料優質的功勞,還有您這大風助陣。并非松月一人的功勞,松月不敢貿然居功。”
兩人互相客套寒暄了幾個回合後,這大嫂突然怔住了,定定看着松月,随後發出“咦”疑惑地一聲。
“怎麽?”
“恩公大人,您這長相,和白啓城裏的城主有幾分相似啊。”大嫂又細細觀察了一下松月的五官,頓時兩手一拍,用幾乎能把松月耳膜刮掉一層的大嗓門驚叫道:“哎呀,越看越像,他老人家不會是您祖上哪位先人吧,我說恩公的祖上沒少積德肯定沒說錯,果然個個都是英雄豪傑!”
這白啓城不都是空城了嗎,沒有個百餘年是風化不到這種程度的,城主的張相又何從考證。松月聽得雲裏霧裏,不住疑問道:“白啓城的城主?”
“哎呀,我這一張嘴呱呱叫光顧講得自個兒痛快了。恩公您是外地人,有所不知,我剛剛說的那位白啓城城主是指城中心那所雕像,原型是五百年前的一位叫‘洛青’的城主,從這往東南方走三刻鐘就能見到了。聽說五百年前,天旱四年,土地顆粒無收,死傷無數,易子相食慘劇時有發生。天師占蔔之後,說是有妖邪出世,為禍蒼生,而這妖邪就是城主家的異姓弟弟。據說城主的那個弟弟母親出身卑微,起初他的身份是不被承認的,直至城主力排衆難,執意要留下他,府裏的人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那小孩在府裏生活。據說他們兄弟的感情是很好的,但這麽個寶貝弟弟,忽然成了為禍世間,造成生靈塗炭的妖邪,任誰也是難以接受的,更遑論要面對親手将其殺死這麽殘忍的命運。不過後來,他還來不及做出什麽挽回,他弟弟就先把後路堵死了。族人拿他弟弟在水神廟祭天的當日,他弟弟突然暴起發狂,殘殺了在場的所有人,果真如妖邪一樣瘋癫可怕,最後城主不顧個人私情,将其一招擊殺,救了其餘人。說來細思極恐,祭天的次日當地就下去了大雨,一連數日,幹涸的泥塘裏重新長出了肥魚,龜裂的土地上瓜果飄香,稻麥低垂……這麽說來,他那弟弟怕真是妖邪轉世……後來,城中人士為了紀念那位城主就按照城主原型給他雕刻了一座二十尺的石像。不過那處水神廟,不知恩公您路過時有沒有看到,很高大的一座,那兒曾經可是這兒最大的神廟了,可如今已經破落凋零得不成樣了,當年的祭天儀式就是在那兒舉行的,洛城主的弟弟就死在那兒。聽人說,每逢雨夜必能看到裏面有個白衣少年困坐其中,想必肯定是他心裏有恨,不肯離去轉世,唉——”
這世上哪有敢與天鬥的妖邪。
世人愚昧,總善于将自身的苦痛與歡喜寄予在虛無缥缈的信念之上,無論那信念是好是壞,或真或假,只要能求得有所推托、得以安心便是對的。其餘的,都是離經叛道的,人人得而誅之的,統統都是錯的。
松月猶有言而不可言,最後搖搖頭,大嫂見他表情平淡,似乎不為所動,于是後知後覺得尴尬地砸了砸嘴,跳上行擔,向松月告了辭。
“大嫂等等。”松月起身攔她。
“恩公所為何事?”她駐足回頭。
松月低頭在袖中掏出三枚銅錢,放到大嫂的擔子裏,笑道:“小本生意薄利,這些還望您收下。在下孤家寡人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大嫂您可就不同了,不日兒子要是娶媳婦了那彩禮費可不少呢。孤兒寡母不容易,您的心意我收到就好了。來日有緣,江湖再相逢,松月就此別過。”
說完,松月拿起一旁的包裹,腳底生風似地眨眼間溜出去好遠。大嫂擔着挑子行動不便,看着恩公遠去的潇灑身影,急得又是臉紅又是跳腳,最後無可奈何地拿起那三枚銅錢,極莊重地收好,準備拿回家放到她亡夫排位旁邊一起接受香火熏陶。
松月邊溜邊掏出袖中所餘的銅錢一枚一枚地清數,他記得他上次花錢後荷包裏還剩十五文,剛剛他給了大嫂三文,現在應該還剩十二文才對,然而他怎麽數都有十三文。
他數了數,還是十三文。
是他記錯了嗎?或許吧。
無論如何,多了錢都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松月一面施展草上飛功夫一面盤算着等下次路經人際繁華處,肯定要停下來買個燒餅。
他腳下一頓,心想難道不是半個肉包子嗎,怎麽突然成了燒餅。
燒餅,這東西他似乎有好久都沒有吃過了。
他把五指一收,不想其他,專心趕路。
萬千時光,都不及眼前片刻光陰珍貴,只有踏踏實實踩在腳下的路才是真的。
身後的,雁過無痕,無可追憶。
他今生去路匆忙,只顧得了腳下和身前。
就讓那三世浮屠,在身後開成一朵萬古長青的花,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