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片寂靜,房間裏像被李明澤投下了一個炸彈,方圓百裏之內,都炸得幹幹淨淨。

李明澤是病暈了。李鶴這麽想着,扔給他一件薄外套讓他穿上,拽着他去醫院。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着,李鶴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李明澤是整個人都懵了,時不時吸吸鼻子,在公車的座位上都差點坐不住,一個勁往下滑。

他的臉是花的,淚痕幹涸在臉上,李鶴抽了張紙巾給他,說:“擦擦臉。”

李明澤好像沒聽懂他說話,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李鶴嫌棄地“啧”了一聲,把紙巾抖開,胡亂地在李明澤的臉上擦了擦。到了醫院,李鶴把他往醫院的椅子上一摁,讓他坐着,去挂了號,帶他去看診,醫生開了一堆藥,還開了三天的挂水。

李鶴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就像小時候他生病了一樣,好像沒有剛才燙了。李明澤整個人都像慢半拍,傻傻的,擡頭去看李鶴,李鶴像被刺了一下似的,趕忙收起手,喊護士來給他紮針。

李明澤小時候可嬌氣,怕紮針,但是脾氣又倔,絲毫不要讓人知道他怕痛,憋着眼淚還要裝作無所謂。現在大概進步了一些,也可能是燒傻了,護士快準狠地紮針的時候,他不過是皺了皺眉,連鼻頭也皺了皺。

護士姐姐見他還穿着校服,笑着問:“疼不疼?”

李明澤慢慢地搖搖頭。

李鶴看了看時間,該吃午飯的時候了,他轉身往外走,走出去兩步,回頭一看,李明澤還坐在那裏靜靜地看着他,呆呆的,也不說話,就這麽看着。

“餓了嗎,我去給你買點粥。”李鶴說道。

李明澤點點頭。

李鶴匆匆從醫院走出去,站在門外花壇旁邊,原本想抽根煙,見來來往往都是病人就沒點,只是叼着,腦子裏來來回回咂摸李明澤說的話,想來想去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用盡他二十多年來的人生經驗也搞不明白。

李鶴把粥買回來了,李明澤一只手紮着針,李鶴幫他扶着碗,他用另一只手一點點舀着吃,吃完了,李鶴扔個垃圾的功夫,回過頭來就見他靠着椅子睡着了。李鶴插着兜站在旁邊,看着李明澤緊閉的眼,微皺的眉頭,抿緊的嘴唇,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來他這個優秀的腦袋瓜裏面到底想的是什麽內容。

一覺醒來,滿滿兩大瓶只剩下三分之一了,李明澤整個人都清醒了許多,坐直了,剛才的記憶争先恐後地湧進他腦子裏,他用沒紮針的那只手捂着臉,簡直想原地消失,羞憤欲死。他覺得自己簡直完美诠釋了什麽叫“頭腦發熱”,是真的頭腦發熱,發熱到三十九度那種。

“幹嘛?”李鶴問道,“想上廁所嗎?”

他不問時還不覺得,他一問,李明澤就真的覺得自己想上廁所了,又吃了粥又挂了水,小腹漲漲的,願望強烈。李明澤“嗯”了一聲,自己撐着椅子站了起來,一手拿着吊瓶,李鶴趕忙站起來,接過他的吊瓶,說道:“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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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合理,挂水的輸液管把他們倆連在一塊兒,李明澤強行板着臉,硬着頭皮往洗手間走。

洗手間裏沒人,李鶴怕回血,把輸液瓶舉高一些,站在李明澤後面。幸好穿的是小運動服,褲子是松緊帶的,不用解紐扣拉拉鏈。李鶴聽到他窸窸窣窣地弄,多口問了一句:“行嗎?”

李明澤像被吓了一跳,大聲說:“行!”

李鶴後知後覺地覺得有些尴尬起來,又搞不明白到底哪裏尴尬了,只好沉默地等着,一旦沉默下來,狹小的無人的洗手間就安靜得不行,淅淅瀝瀝的聲音讓李明澤尴尬得屏住呼吸。李鶴目光死死地盯着洗手間的門上一塊陳年的污漬,感覺那麽一點點的時間漫長得像兩個小時。

李明澤整好了褲子,整張臉比剛才燒得厲害的時候還燙,小聲說:“好了。”

“走走走,”李鶴匆匆說道,“廁所臭死了......”

兩人又沉默了,李鶴去叫護士來拔針,領着李明澤回家去,一切都很正常,李明澤說過的胡話就像寫下的鉛筆字,被李鶴一把擦掉了,假裝無事發生。

“我跟你老師講了,在家休息幾天挂完水再回去。”李鶴說。

李明澤:“嗯,知道了。”

然後又是沉默。

沉默、沉默、沉默。沉默有如實體,橫亘在兩個人中間,李明澤原本以為自己在暗戀的荊棘路上艱難跋涉,現在拐了個彎,面前是一片開闊的空白,沒有荊棘但也沒有鮮花,只有讓人茫然的空白。

他不知道李鶴聽明白了沒有,甚至不知道李鶴聽到了沒有。像一個準備被淩遲的罪犯,刀架在脖子上,随時都有可能落下來。

還不如給個痛快。

“哥,”他說,“我之前說的......”

李鶴把醫院領回來的藥堆在桌子上,一盒一盒地看,把飯前要吃的挑出來,分好類,頭也不擡,故作輕松地說:“知道了,哥哥也愛你......生個病這麽嬌氣......”

李明澤:“......”

這和他要的愛不是同一種愛,他能聽出其中的敷衍和粉飾太平,他生氣了,一把抓走李鶴手裏還在看的藥盒,拍在桌子上,說道:“不一樣。”

李鶴擡起頭來,一臉平靜,認真地說道:“有什麽不一樣,我是你哥,我養了你十多年。”

李明澤猛地站起來,差點把擺滿了藥的小桌子給撞翻了,他左右踱步,像一只困獸,滿肚子的話不知道怎麽說。這是不一樣的,他的愛裏包含着占有、嫉妒、讨厭、欲望,豐富得不知道從何說起。

李鶴把弄亂的藥又重新放好,倒了滿杯的熱水,像個用冷靜來鎮壓小朋友鬧別扭的大家長。

“吃藥。”

李明澤“哐啷”一聲徹底撞翻了小桌子,藥盒撒了一地,裝好的熱水也撒了。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證明,只想到了最笨的方法——親吻。

李鶴瞪大眼睛,被他撞得差點往後倒,坐在地上,手撐着地,眼前是李明澤放大的與自己朝夕相處十多年的臉,嘴唇上是陌生的、從未有過的觸感,軟的燙的。李鶴驚呆了,他一把将李明澤推開,低聲吼道:“你瘋了嗎?”

李明澤被他推得坐在地上,擡手蹭了蹭濡濕的嘴唇,內心變得出奇地平靜,他說道:“我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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