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維克托整整燒了三天,我不敢,也不能帶他去醫院。我們一旦被認出來,情況只會更糟。

他難受的時候會喊裏斯,我靠在床邊迷迷糊糊的驚醒,抓住他的手安撫,他又慢慢的睡過去,很久之後我的頭開始一點一點的時候,好像聽到他叫了聲亞連,又好像沒有。

直到第四天的清晨,他才清醒過來,我把水沾到他唇上,醫生來了後說危險期大概度過了,之後要卧床靜養。他留下了治療儀,但當我揭開維克托的繃帶的時候,淺些的傷口已經出現了肉粉色的皮肉,裸露的白骨也被猙獰的疤痕覆蓋了起來。

我拿着繃帶愣了很久,不過短短三天,這樣的愈合速度,足以證明維克托的基因絕對在A級以上。

我想到裏斯之前提過的基因覺醒的測評,維克托本來會去參加,然後理所當然的風光無限的進入軍校學習。但是現在,我要怎麽讓他進去呢?

沒有身份,沒有居所,我該怎麽讓這個男孩在帝都生活下去?

不提這些,眼前最迫切的醫藥費我都出不起。店主幫我墊付了一些,但随後的開銷并不少。我在被通緝,無論做什麽事情都有被發現的風險,一旦被發現,我無法丢下維克托獨自逃走。

但是,當我一天沒有合眼,蓬頭垢面的靠在床邊的時候,店主走了進來,關切的說這位小姐歇歇吧,睡會再看着,我才意識到自己還穿着那身女裝,戴着假發。

一個大膽的想法從我心頭冒了出來,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為什麽……不用這個身份過一段時間呢?一個……女人的身份,無疑是最好的掩護。

我想了想,細聲委托店主幫我買幾件衣服和鞋子,要大碼的,然後沖進廁所,把我新長出的胡茬刮幹淨,洗了把臉。等到店主把衣服送了過來,我換了件衣服,看着鏡子裏的人,表情太冷硬了,哪有點女人的樣子。我煩躁的揉了把頭發,努力放柔面部表情笑了下,這才像了點樣。

店主瑞爾是個心地善良的大胡子,我整理好了後向他道了個歉,然後向他打聽附近有沒有什麽差事可做,他的臉一下子紅了,結結巴巴的說:“你……你要……”

我愣了下,很久才明白過來,有些尴尬的擺手道:“不是,不是那種差事。”我就是想,也有心無力啊。

瑞爾的臉還紅着,想了想說,這附近女孩子能做的事很多,但收入都不高,如果是擔心醫藥費的問題,他可以暫時墊付。

我搖了搖頭,謝過他後,有些發愁的走出了旅館,準備自己找找。不知不覺間,就走入了一條陰暗的小巷,彎彎曲曲看不到盡頭,拐角後漸漸熱鬧了起來,我這才看到這是條酒吧街。

我想了想,走進了一個酒吧,裏面大概在開派對,男人女人的身體擠在一起摩擦,燈光混亂頹靡,震天的聲響中我默默走到角落,觀察着這一切。許多女孩穿着暴露,我為了掩飾身高的長裙在這裏尤為奇怪。

我的目光在一個女孩身上頓住了,那女孩正和一個男人貼身熱舞,大腿被男人大掌托在腰側若有若無的摩擦,兩人喘息着,耳鬓厮磨,顯然已是情熱,就是不吻上去。一曲畢,那男人笑着把一沓錢塞進女人豐滿的胸部裏,拍了拍她的臀,女人親了一口在他臉上,也笑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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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很久,有些不解,回過神來,那男人似乎發覺了我的注視,目光暗暗沉沉的移到了我身上。

他領口半開,露出片汗濕的精裝胸膛,就這麽朝我走了過來,我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那男人已經走到了我面前,輕笑着說了句什麽。

我聽不清他的話,喊了句什麽,他湊到我耳邊大聲說:“要跳一次嗎?”

“跳一次什麽意思?”

他好笑的看着我:“跳一次就是跳一次,來不來?”

他沒等我回答就已經拉着我進了舞池,我有點笨拙的絆了一下,又被扶住了,長裙很繁瑣,我又怕露餡,說了幾次不了,還是被他拉着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裏艱澀的跳完了一曲。

跳完我汗都下來了,那男人猶不滿足的摟着我的腰,耳鬓厮磨,我本以為我已經夠高了,他比我還高了半頭,這樣做的時候意外的沒什麽違和感。

他低頭看着我,笑着一口親在了我臉上,我想我的臉色可能立刻就青了下來,但那男人又拿了疊鈔票,輕浮的塞到了我的衣襟裏。

我臉色變了幾次,到底還是沒有一拳砸到他臉上,默默把鈔票拿了下來攥緊手心。正好我要這個,送上門來的錢,怎麽能不收。

男人還在我耳邊低語要不要留個聯系方式,我推開他,磕磕絆絆的踩着長裙,擠過擁擠的人群走出舞池,總覺得別人都在若有若無的看我,又不爽又發慌,生怕別人看出我是個冒牌貨。

要走到門邊的時候有人攔住了我,穿着侍者的制服,和我說了些什麽,音樂聲太大聽不清,我胡亂接過他遞過來的東西就逃似的沖出了酒吧。

我匆匆回到了旅館,狠狠蹭了幾次臉,忍了又忍,還是一把揪下假發扔在了地上。我把頭發揉亂,呼了口氣,心裏煩得要死。

這實在不是丢臉可以形容的了,穿着這套女裝,真的讓我渾身爬蟲般難受,恨不得全撕掉才好。被陌生男人當女人一樣對待,更是讓我打心眼兒裏犯惡心。

但是……我看着手掌中的一沓鈔票和一張名片,愣了很久,終于還是站起身來,慢慢撿起假發戴上。

維克托醒來後很快就疲憊的睡着了,我回來這麽大動靜也沒吵到他。燒退了後他身體恢複的很快,精神卻跟不上似的,昏昏沉沉的,我連句話都沒來得及和他說,不過,也不知道說什麽。

第二天,我用那些錢交了房費和醫藥費,對着瑞爾疑惑的目光好不容易含糊過去,拿着那張名片去了酒吧。

酒吧的侍者看到了我,熱情的請我到後面去說話,那裏坐着酒吧的老板,帶着夾鼻單邊鏡,一身考究的西裝馬甲,抽着煙,是個精明的中年人。

他放肆的打量着我,前前後後,噴出口煙來:“不錯,就是太高了點。昨天嘗到甜頭了吧,來我這裏做怎麽樣?”

我的手攥緊了,低聲問:“做什麽?”

“你不知道?”他看新鮮似的打量着我,“陪舞女,不過夜的那種,這幫有錢人心裏不知想的什麽,最煩情人糾纏不休,來放松下就走,要我說,給了錢不操,冤大頭嗎?”

“我不會跳舞。”

“不會就學嘛,也不是跳舞,就是玩暧昧那一套,摸摸大腿,親一親,說兩句好聽的……”

我的語氣已經有點生硬:“我做不來。”

老板有點不耐煩了,把煙按熄了瞪着我:“做不來你來幹什麽?又沒真讓給操,你缺錢吧,想來錢快點這點犧牲都不願做,立什麽牌坊?”

我胸膛上下起伏着,想來已經是滿面通紅,差點按耐不住動手。對視了半晌,我壓下怒氣,轉身就走,卻被侍者堵在了門口。

我頓住,咬牙道:“這是什麽意思?”

那老板的聲音放緩和了點:“诶,別走啊,有事好商量。”他把我拉了回來,按在椅子上,那雙泛着精光的小眼在我臉上打了個轉,似乎有些驚嘆的意味,“行吧,看在你這張臉的份上,我給你加個價。剛才呢,我的話也說的難聽了點,但這不也是真心想要留下你……”

我還是那句話:“我做不來。”我是真的沒法跳舞,和別人接觸的越多,我被發現的可能性越高,我會騙人,但真不會裝女人。

老板臉上怒意快要壓不下了,我原以為他會讓我滾出去,但他踱了兩圈,居然回過頭來說:“那調酒師呢?調酒師會不會做?也不用你做,就擺個樣子……這樣行不行?”

我震驚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為什麽做到這種程度也要留下我。但是送上門的便宜,我怎能不要?

我點頭答應,那老板卻像松了口氣似的,給了我套衣服,叫我明天來上班。

我拿着衣服回去了,一路都在思索酒吧老板的反常舉動,最後也沒想出個以所然來。回到旅館,維克托已經醒了,自己靠坐在床上,上身纏滿了繃帶,半張臉上也是,默默地看着窗外。

聽到動靜,他回過頭來看我,我卻有些不敢和他對視,裝作關門避開了他的目光。

“你這是什麽打扮?”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傷到喉嚨的沙啞。

我倒了杯水遞給他,說:“權宜之計。”

他冷冷道:“一點都不像。倒人胃口。”

我脾氣也有些差,把假發抓了下來扔在一旁,氣悶道:“像才怪了。”

維克托沒說話,過了會,他才突然開口道:“你過來。”

我頓了下,走過去:“做什麽?”

“你低一點。”

我彎下腰,又被他說低一點,裙子重的我煩躁,所幸直接半跪在床邊,維克托才滿意。

他沉沉的看着我,背光的臉龐上只露出了一只眼睛,看着竟有些幽幽光芒。那只瘦削布滿繃帶的手指慢慢擡起來,在我忐忑的目光中撫上了我的脖子,碰了碰我的頭發。我這才發現這些日子的颠簸,我的頭發已經有點長長了。

“笑一下。”他說。

“什麽?”我皺眉。

“笑一下。”他又說了一遍,陳述的語氣聽着有些命令的味道。

我不解的看着他,莫名覺得他現在的樣子有點讓人害怕。維克托卻仿佛在說服我一般,緩緩道:“你笑一下,溫柔些,我看會不會露餡。”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揚了揚唇角,敷衍的笑了下。在頸側的手有些收緊,又慢慢移到我嘴角,拇指輕輕摩擦了下我的下唇,帶着試探的意味,粗糙的繃帶蹭的唇角發疼,我和他暗沉沉的眼睛對視着,越來越覺得不對勁,終于忍不住猛的站起身來,低聲道:“我出去下。”

那只手孤零零的在空中停了一會,慢慢的放下了,而我奪門而出,倚在門板上,仰着頭,不知道心裏什麽滋味。

以往那個沉穩正直,又有些倔強的孩子,在維克托醒來後好像完全消失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過分的冷靜和陰郁。

我不能再讓他跟着我了。我養不好他,也不能讓他和我一樣每天躲躲藏藏,不停逃亡。他應該有個更好的去處,陽光的,溫暖的,遠離這些陰暗的過去,遠離我的。

我頭痛的按了按眼睛,深吸了口氣,若無其事的走回了房間。

直到第二天,我仔細打量過這些衣服,才松了口氣,可能酒吧老板也看出來我是個沒胸沒屁股的,并沒有安排多暴露的衣服,只露了小腿和部分肩膀,勉強過關。

要是他讓我露胸,我還真不知道怎麽辦了。

即使如此,這衣服穿着也很羞恥,我總覺得下身空蕩蕩的涼。黑色的裙子簡潔修身,很襯這頭黑色的假發,我扶着鏡子,隐約看到了些安吉莉娅的影子。

我确實和她很像,又不像。她是妖嬈又豔麗的,我……

我的思緒被維克托的聲音打斷了:“你穿這些幹什麽?”他皺着眉看我,仿佛還是那個故作老成的小孩,“露這麽多,你……”他像是把不知羞恥這幾個字咽了回去,咳了聲道:“你要是露餡了怎麽辦?”

我看着鏡子裏的“女人”,不知道為什麽有了些自信,捏細了嗓音說:“怎麽會?我要去工作了,你好好待着養傷,有事叫瑞爾。”

維克托眉頭皺的更深,“等等,你去哪裏?”

“別管了。”我來不及再回答他就匆匆去了酒吧,即使是這樣,到那裏的時候仍然遲到了。

那老板看着我,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你沒化妝就來了?”

我愣了下:“……化妝?”

“知道你底子好,但來酒吧,這樣太寡淡了些……麗塔!過來,給她化個妝,要豔一點的!”

“來了!”

麗塔聞聲而至,看到我後誇張的捂住勒嘴:“哎呀,新來的大美人嗎?叫什麽名字?”

叫……什麽名字?我還真沒想過……

我眼神四下亂瞄,看到酒吧屋頂複古的創世紀的立繪,諸神并列,就随口謅了個名字:“……朱諾。”

“好好聽的名字!”麗塔親熱的坐在了我旁邊,胸部熱熱的貼着我的手臂,我汗都要下來了,不斷往一邊挪,她嬌笑着不要害羞,又坐過來了。

“來,朱諾,我給你化妝吧,我保證完事之後,讓你豔驚四座……”

“不……不用了,我還是不化妝了,這樣就挺好……”我握着她的手腕,不動聲色的挪開,不想讓她把那東西弄到我臉上,她力氣掙不過我,僵持之際,酒吧門口忽然傳來了吵鬧聲,一堆人走了進來,為首的竟是昨天那個男人。

他看着和昨天襯衫大敞的樣子截然不同,穿着複古筆挺的制服,白金鑲邊,肩頭有裝飾用的銀色鏈甲,胸口有飛鳥和劍的标志,腰間佩劍,像個從畫中走出的騎士。而其他人也穿着同樣的制服,只有肩章和佩劍不同。

我心中大驚,手上也放松了力道,麗塔趁機掙脫開來,把那東西一股腦的塗到了我臉上,拿刷子飛快的塗開,邊塗邊說:“這就對了嘛,來,我給你化個好看的妝……”

我沒再推拒,看着和老板寒暄起來的那男人,低聲問麗塔:“這些人來做什麽?”

麗塔說:“騎士團例行檢查,不用緊張,聽說最近出了兩個通緝犯,才查的嚴一些……”

我頓了下,低聲道:“化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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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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