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聞瑾
半夜,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将聞瑾從夢中驚醒,“于洋?”,他迷迷糊糊的揉揉着眼睛。
電話那邊卻沒有聲音,“于洋?”他疑惑的又叫了一聲,依然沒人應答。突然,想是想到了什麽,聞瑾渾身一震,跳下床,偏頭夾着手機開始慌亂的穿衣服,“你…你現在在哪?我去找你。”
電話那邊終于傳來于洋嘶啞變形的聲音,“第四醫院。”
聞瑾拿起錢包就沖出了門,關門聲驚醒了陳雅靜,“聞瑾?這麽晚了你去哪?!”
聞瑾已經跑下了樓,可街上空蕩蕩的一輛車都看不見。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淩晨兩點,怪不得。他家這裏本來就是偏僻的新城區。
他焦慮的原地走了兩步,轉頭往巷子裏跑去。
駱大爺被一陣粗暴的拍門聲驚醒,打開門憤怒的吼道,“要死啦?!大晚上的…”他愣住了。
聞瑾臉色蒼白一頭的汗,氣兒還沒喘勻,“駱爺爺…鑰,鑰匙…”
一臉着急的樣子讓他也跟着着急起來,慌慌張張的摸了半天才把他的車鑰匙摸出來。
“出什麽事啦?”話沒問完,聞瑾已經拿着鑰匙跑了。
空蕩的街道上,遠遠地傳來摩托車暴力的轟鳴,像是壓抑許久的戰馬終于發出放肆的嘶吼,帶着狂風一騎絕塵的消失在街道盡頭…
聞瑾在急救室門口的走廊上找到了于洋。他蹲在長椅上把頭埋在膝蓋裏,手裏捏着幾張紙,緊緊抱着自己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一樣。
聞瑾輕輕走過去,于洋沒有擡頭,他也沒有叫他,就沉默的站在他對面。
他看到,于洋手裏是兩張簽了字的病危通知書。
醫生推開手術室的門走出來,看着門口只有兩個年紀不大的孩子,本一慣冰冷的語氣也帶了些不忍,“誰是張英老人的家屬?”
于洋依然沒有動,也沒有擡起頭來。聞瑾愣了愣,走到醫生面前,嗓子也緊的厲害,猶豫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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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盡力了,準備後事吧。”
即便猜到了這個結果,聞瑾還是定在原地久久沒說出一句話。
“家裏沒大人嗎?”醫生問。
沒有人回答。
他不知道醫生是什麽時候離開的,直到身後傳來低低的,壓抑着的哭聲。
病危通知書早已被于洋攥的不成樣子,那個總是笑的很好看的少年,此時把臉埋在手裏肩膀劇烈顫動着。聞瑾站在他對面嗓子漲痛發不出聲,看到有水滴不斷的砸在醫院走廊冰冷的地板上。
“聞瑾她不要我了…她也不要我了…聞瑾我怎麽辦…我怎麽…”他死死拽着聞瑾的一角,聲音早已變了調。
聞瑾不敢看那張淚流滿面的悲傷絕望的臉,伸手把他按進了自己懷裏,肩頭的那一片衣服瞬間就濕透了。于洋不斷從嗓子裏的發出那種壓抑着的,顫抖着的嗚咽聲,讓他心髒撕扯着疼。他用力抱着于洋,拍着他的後心,開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在抖。
“喊出來…于洋,喊出來…”
少年嘶吼的哭聲聞者皆為之心碎,可醫院從不缺悲傷的人。悲痛欲絕者有之,肝腸寸斷者有之,歇斯底裏者有之…
在悲傷面前無論多堅不可摧的人都和孩子一樣,它會滲入你以為滴水不漏的防備,一擊致命,無處躲藏。
奶奶的後事辦的很簡單,監獄給給于世山批了假回家守孝跪靈,可他沒來。
他也曾是心高氣傲的人,不願戴着手铐被人押解着出現在母親和兒子面前。這幾年于洋不是沒去看過他,他皆托人帶句“安好,照顧好自己和奶奶。”,從未露面。
于洋變得很沉默,班主任給他放了10天假,問他需不需要幫忙被他一口回絕了。
聞瑾想陪着他,他也不願意。好幾次聞瑾不放心偷偷躲在巷子口看他,他只跪在靈前燒紙,一次也沒哭過。期間,高考結束了的付祎也曾出現在于洋身邊,而于洋像是看不到她。
奶奶下葬後,緊接着就是期末考。于洋并沒有像聞瑾擔心的那樣缺考,他來了,依舊很快的答完卷子。只是這次,聞瑾走出考場時,門口沒有他鶴立雞群的身影。
放了暑假,于洋徹底失去了聯系。電話關機,家裏也沒人。陳雅靜覺得很奇怪,本來日漸開朗的兒子為何突然又恢複原樣,甚至更陰郁了些。
到處都找不到于洋,聞瑾心中突然冒出個可怕的想法。他沖到于洋家緊鎖的門前,看着院牆上防賊的鋒利的玻璃碴,咬咬牙直接伸手攀了上去。
手心和小腿都被割的血肉模糊,他顧不上管血淋淋的雙手,撲上去拍裏屋的門,“于洋!于洋!”門居然沒鎖,被他推開了。
房間裏很幹淨,也沒像他想象中充滿屍*體的腐臭味,于洋不在。他看到廚房的鍋裏有吃了一半的方便面,面還沒壞,說明于洋這兩天還活着,并且在家,還知道餓煮了方便面吃。
他劇烈的心跳漸漸平複了下來,大口的喘着氣,手上和腿上的傷口也劇烈的疼了起來。
他低頭一看,血滴滴答答的順着手指流了下來,都在地板上積了一小攤。
他怕吓着于洋,想擦一下,但血肉模糊的手根本拎不起任何東西,他忍着痛找到醫藥箱,用紗布把手纏的亂七八糟,好歹血是止住了。
腿上好歹是長褲,傷口沒手上的嚴重,他索性不管了,也沒力氣管了。
怕血蹭到家具上,他沒敢坐在裏屋,只蹲在裏屋門口的臺階上等于洋。視線随便這麽一掃,在看到奶奶躺椅上織一半的毛衣時,頓時呼吸一滞。這才切實的感受到,那個親切的老人,真的不在了。
手很疼,腿也很疼,于洋也沒找到,又想起了于洋奶奶,聞瑾一下就酸了鼻子,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想想又覺得自己太傻逼了,立馬拿手背抹了抹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在于洋家門口坐了多久,突然聽到院子大門有動靜,他猛的驚醒才發現自己居然坐門口睡着了,天都已經完全黑了。
院子門被打開,他緊張的盯着門口,心想要不要喊于洋一聲省的他被吓着,又想喊一聲他肯定也得吓着啊…
事實證明他真的想太多了。于洋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懷裏還摟着一個女生,站在門口聞瑾都能聽到兩人親吻時發出的水*聲。
他緩緩站起身,整個人愣怔着緩不過神來。看着那兩人急切的互相撫摸着擁吻着走到裏屋的門前,走到他面前,才看到這裏還有個人。
院子裏很黑,女生的尖叫聲震的他耳朵疼。他聞到了兩人身上濃重的酒氣。
于洋還算鎮定,伸手一把拉開了門邊的燈,看見眼前一臉錯愕的聞瑾時醉的神智不清的眼裏有了一絲清醒。
“你…你怎麽…”你怎麽在這兒?他大着舌頭問道,話沒問完,聞瑾搶在他前開了口:
“你去哪兒了?”
于洋眼神恍惚,難受的揉了揉腦袋沒回答他,聞瑾轉頭去看他摟着的那個女生,果然是付祎。
她看到聞瑾也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滾。”聞瑾看着她,嘴裏輕輕吐出一個字。
付祎顯然比于洋清醒的多,愣了愣,不服道,“你憑什麽…”
“我沒說過我不打女生。”聞瑾打斷了她,眼神惡毒冷漠的讓她在六月的夏日打了個冷顫。
“你怎麽在這兒?”一直沉默着的于洋突然開了口,語氣疏遠的像在問一個陌生人。
聞瑾愣在了原地。
“這是我家,你憑什麽讓她滾?”于洋繼續說。
“她滾了,你和我上*床嗎?”于洋醉醺醺的話裏帶着不屑和戲谑。
“啊?說話啊!”于洋狠狠推了他一把,自己也一臉醉态的晃了晃,“她滾了你他媽讓我艹啊?”
聞瑾直接一拳打在了他臉上,連手上的傷都忘了。
“你他媽犯什麽病?!”又一腳狠狠踹在了他胸口。
“用他媽你管!”于洋也怒了,接着酒勁撲上來跟聞瑾打成一團,勁大的讓聞瑾也沒占着什麽便宜。
聞瑾臉上胃上都挨了他幾拳,一個狠撲把人按在了地上,直接沖着臉左右開弓的打了起來,每打一拳就問一句“清醒了嗎?!”
“清醒了嗎!?艹!”不知過了多久,聞瑾看着滿臉是血的于洋終于停了手。
于洋躺在地上疼的喘氣,醉酒後癱軟的神經讓他無法反抗, “老子清醒的很!”
聞瑾努力冷靜下來,試圖和他交談,“于洋…你還有我…”
于洋聽了這話突然哈哈大笑,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唉聞瑾…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特了解我啊…來,來說說…你都知道些什麽…”他躺在地上閉着眼睛。
聞瑾壓在他身上,聽了他的話認真的回想起來,“你…很溫柔,很善良,很…優秀,很…”
于洋卻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了,醉醺醺道:“聞瑾…我,告訴你個秘密…你知道嗎?周易,檔案裏,有個盜竊的處分。”
聞瑾愣住了,于洋繼續說,“小學二年級,班裏有個同學丢了錢包,在他書包裏發現了…”
聞瑾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說起這事,于洋接着開口,“那個錢包,我,我放進去的…知道為什麽嗎?”
聞瑾呆呆的搖頭。
“我聽見他跟全班人說…于洋他爸是殺人犯…”他突然睜眼看向聞瑾的眼睛,眼神冷清的讓聞瑾分不清這個到底是醉着還是醒着。
“怎麽?你以為,于洋這麽善良,這麽溫柔…不會報複人嗎?哈哈,你以為我前兩天自習課是去便利店打工?不…”于洋伸出一只手指在他面前搖了搖,“我啊…去和付祎約會了。你問我喜歡她嗎?哈,她不是我的菜…可沒關系,周易喜歡…周易還想和她考同一個大學…他可是學校衆望所托的狀元!但你知道嗎?如果付祎考個三本,周易說不定都會跟着她去…哈哈…”
于洋瘋癫的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然後聲音嘶啞的吼道,“這回我全告訴你了,你全看到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很打臉啊?以前錯怪周易了,我于洋就是個混蛋,栽贓撒謊偷東西都是我幹的,怎麽樣?知道你心中的好樣子都是我裝出來的了可以滾了嗎?!”
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
“我知道。”聞瑾冷靜的說。
于洋猛的噤了聲。
“你善妒,記仇,陰暗,心機重,我都知道。”聞瑾說。
于洋愣怔的看着他。
“但你做飯很好吃,很細心,很會照顧人,也…很溫柔,哪怕是裝出來的,但這些也都是你。”
聞瑾看着他笑了,聲音有些空洞,“既然你告訴了我這麽多秘密,那我也告訴你一些我的吧?”
“我有暴力傾向。”聞瑾緩緩開口,“小學的時候,有人侮辱我爸,我和那人打了架,可是沒打過,”說到這兒聞瑾笑了,神色狡黠的看着于洋,“猜猜後來我做了什麽?”
“他等公交車的時候,我站在他身後。”聞瑾微笑着,冰冷的眼神讓于洋倒吸了口涼氣,酒醒了一半。
“放心啦,公交車及時剎住了,他沒死。”聞瑾伸手溫柔的摸了摸于洋的頭發。
“我初二的時候,把人打成頭骨骨裂,差點死掉…”
于洋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壓在他身上的聞瑾久久說不出話來。聞瑾沒有溫度的眼神恢複了些暖意,從他身上起來,輕聲道,“所以,你不用擔心我看到你的陰暗面後會讨厭你,因為我們,根本就是一類人。”
“于洋,其實你很好,真的很好。”聞瑾聲音有些顫抖,“認識你以後我才知道開心是什麽感覺,有朋友是什麽感覺…”
他蹲下身輕輕觸碰于洋臉上的傷,“我知道你傷害別人的時候根本不快樂,因為我也是…”
過了很久,像是得到了救贖,于洋擡手遮住眼睛,眼淚不斷的從縫隙中湧出。
他一直在擔心,擔心身邊的人看到他廢墟般的一面。可他知道總會有這麽一天,比起被別人拆穿,倒不如自己告訴他,至少省掉了那種被人當衆扒光了衣服的難堪。
“聞瑾…我什麽都沒有…”最熱鬧的人最怕孤獨,他起身抱住聞瑾,“聞瑾…我好想奶奶…”
付祎早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夏風帶着蟬聲靜靜吹着,像是告別廢墟般的過去,像是迎接重生般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