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遺願（下）
“沒接電話。将來有她悔的！”
提起李安琪的女兒薇薇，李若壽面色一寒，語氣變差。出了電梯，按照李安琪的指引，他向右轉，走到2202戶前，輸入密碼開了門。
而薛奕随後一步走出電梯，幾乎條件反射般身體往左轉。望着不遠處門上2201的戶號，他眼眸一凝，陷入了沉思。直到聽到李若壽喊他，才回過神，調轉方向，往對門走去。
“真的很感謝你們，謝謝！要不是你們兩位好心人，我可能就死在路邊了，還麻煩你們把我送回來。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道謝，喝杯茶再走吧，我……”
李安琪靠在沙發上，掩嘴咳嗽，不停彎腰道謝，掙紮着想坐起來，無奈身體支撐不住，又跌了回去，神色無望，有些慘淡。
“看我這身體，連給你們泡杯茶都做不到，太對不起了！一輩子要強不服輸，沒想到都要死了，還得麻煩別人！”
“雖說生死有命不可強求，只是有未了心願，這麽離開确實太遺憾。把你女兒的電話給我，今天一定要讓你們見上面。”薛奕說着，表情堅定，不再猶豫，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號碼。
“你好，我是薛奕，請問是薇薇嗎？”站在客廳裏，薛奕緊握着手機，低沉的嗓音裏多了幾分急切，邊說着邊沖沙發上的李安琪點頭，以示寬慰。
“你沒聽錯，我确實是薛奕，現在就在你家裏。不是真人秀，也不是惡作劇，請你認真聽我說，你的母親李安琪病得很重，你最好馬上回來，不要将來悔恨！”
“薇薇，不管你們關系如何，她都是你的母親，是你唯一的家人。她在等你，你的母親在等你！”
薛奕挂斷電話，蹲在李安琪面前，注視着對方，緩緩一笑，聲音很低很沉，壓着悲怆的情緒。“薇薇很快就回來，你要堅持住。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對她說，一定要等她回來。”
一聽這話，原本萬念俱灰的李安琪，臉上瞬時露出了欣然的笑容，眼裏多了留戀和期待。她強撐着坐起來，緊緊抱住薛奕的海報，喃喃道：“我要等薇薇回來，有好多話要告訴她，我還沒跟她道歉……”
李若壽站在角落裏，冷冷看着眼前這一幕，神情凝重。
一股難言的心悸攫住了他，思緒混亂，無法平靜。盯着沙發上奄奄一息的人，李若壽不禁湧起某種悲涼感，感慨不已。
人臨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親人愛人。李安琪拖着病重的身體，也要拿到薛奕的簽名，為的是讓女兒高興。就像現在，她強撐着最後一口氣，也要等到女兒回來，因為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女兒。
那麽他自己呢，死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是誰？是父母還是愛人？當時父母在不在身邊，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不是傷心欲絕？他有沒有好好的跟愛人告別，對方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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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記憶都沒了，什麽都想不起來！他的過去成了白紙，毫無痕跡，現在的他對自己一無所知。
是帶着遺憾走的，還是死而無憾？也許，那個時候他還沒愛過什麽人。也許，和李安琪一樣，他臨死前也在苦苦等待那個最放心不下的人。
活着的人最痛苦！已經五年了，他的父母，他的愛人，有沒有從失去他的痛苦中走出來，有沒有好好的生活？如果生前有深愛之人，他希望對方忘記他們的過去，可以重新開始新生活。
“薛奕，你真的是薛奕，我沒在做夢吧？你怎麽會在我家，這是真的嗎？我是你的粉絲啊，我真的很喜歡你……”
李安琪的女兒薇薇一進門，看到薛奕出現在自己眼前，一臉的不可思議，又蹦又跳，興奮歡呼起來，拿出手機拍個不停。
她完全沉浸在見到大明星的喜悅中，壓根沒注意屋裏還有其他人，尤其沙發上還躺着她的母親，病重垂死一心盼望女兒的李安琪。
“小屁孩，你媽都要死了，還追星呢！”李若壽靠在壁櫃上，斜睥着樂呵呵的薇薇，目光犀利如刀，勾着嘴角冷笑，極盡諷刺刻薄。
“你……我才不是小屁孩，你到底誰啊，怎麽會在我家？誰讓你胡說八道的，哼，別以為這樣就能騙到我，我才不信呢……”
“你以為把叫你回來，是開粉絲見面會！好好跟你媽說話，以後有你哭的時候！”
看了眼李安琪，李若壽的目光回到薇薇身上，寒光四射，語氣暗含警告。說完，他便毫不猶豫地邁向門口，打算離開這裏。臨到門口，他忽地回頭，擡眼望着薛奕，“還不走？”
“謝謝，太謝謝你們了！”李安琪靠在沙發上，幾次嘗試着站起來都失敗，只能向兩人投去感激涕零的目光，氣若游絲地表達謝意。
說着，她将目光緩緩轉向女兒，勉強露出欣慰的笑容，顫抖着将那張附有薛奕簽名的海報遞了出去。
“薇薇，這是薛奕的簽名，媽媽知道你一直很想要。答應媽媽，以後不能再逃課了，要好好讀書，将來考大學……千萬不要像媽媽這樣。”
似乎覺察到家裏氣氛的異常，薇薇緩緩靠近沙發，望着面如死灰的李安琪，眼神呆滞，愣愣接過海報，迅速移開目光不敢再去看她的母親。
腳步慢慢後退，臉上掩飾不住的緊張不安，她慌不擇言，說着和昨天前天一樣的話，潛意識裏，逃避着眼前所察覺的殘酷事實。
“你在說什麽啊，我聽不懂。整天唠叨這些，煩不煩啊！我……我約了同學，晚上不回來吃飯了。”
“我知道你恨我，這些年是我不好，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沒有好好照顧你教育你，才讓你變成現在這樣，都是我的錯。”
“薇薇，你不要害怕，媽媽給你聯系了福利院，他們過兩天會來接你，會照顧你的。我在銀行存了些錢，給你以後上大學用，這個房子也留給你……”
“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我不想聽……說這些有什麽用，既然對不起我，那你就好好活着啊！怎麽可以這樣，你又要把我丢下是不是？你這個壞女人，壞女人……你死了我怎麽辦？你欠我的還沒還完，怎麽可以死……”
直退到牆角，薇薇死死盯着沙發上的人，豆大的眼珠從眼睛中滾落，緊咬着唇，身體不停地顫抖，似乎無法接受這個她恨了十幾年的女人，竟然就要死了的事實。
嘴裏發出聲嘶力竭地控訴，她緊握着雙手，望着奄奄一息的李安琪，所有的恨意轟然崩塌。巨大的恐懼悲傷向她襲來，腳步不受控制地靠近，她蹲在李安琪跟前，緊抓着對方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
“你……你不要死，我不準你死。你要永遠陪在我身邊，這樣我才會原諒你。你要是死了，我就天天逃課，天天出去玩，繼續做一個壞孩子。不要死好不好？我答應你，以後在家吃飯，聽你的話，再也不跟你吵了，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薇薇，你……要堅強，好好……活下去，媽媽……對不起……”斷斷續續地喃喃，癡癡望着心心念念的女兒，縱然有萬般的不舍和留戀，李安琪還是支撐不住，緩緩閉上了眼，身體往後一倒，永遠離開了人世。
看着從懷裏滑落的雙手，薇薇僵住，眼淚瞬間決堤，先是抽泣，慢慢變成嚎啕大哭。“不要死，不要……媽，我以後會聽你的話，你回來……”
“到外面等我，局裏會來鬼差帶走李安琪的魂魄，我跟他們交代一下。”聽着屋裏聲聲悲痛悔恨的哭喊，李若壽面色一沉。
等局裏同事來引李安琪的魂魄，1748給了份情況說明，讓李安琪回局裏報到帶着，到功過處的時候遞給他們，希望能減點刑法吧。經此一事，希望小姑娘能成熟懂事，別辜負了李安琪的一番苦心。
而此時，薛奕站在門外，表情同樣沉重，眼底慢慢湧上一層傷痛般的霧色，一時陷入悲涼。轉過視線，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對面2201的門上。
像是受到某種強烈的蠱惑，他邁出了腳步，一點點靠近那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格外堅定執着，如面對渴望的真相般，被它吸引而來。
在這扇門前站定，薛奕不覺伸手撫過上面的花紋，觸手所及都是厚厚的灰塵。
視線移到下方輸入密碼的位置，拉開滑蓋，他的手指在不同數字間游移。仿佛有所感應般，沒有絲毫遲疑，他連續按了1-7-4-8四個數字，随後撫上門把手，大門應聲而開。
身形僵硬，薛奕站在門口玄關處，遲遲沒有動作。他環視起這間公寓，簡約平常的裝修風格，瓷磚地板，白色餐桌椅，挂着幾幅風景畫的白色牆壁，家具一應俱全，并無任何特別之處。
只是，從踏進大門開始，沒來由地，薛奕升起一股強烈的熟悉感。像是他在這裏住了很久很久，對每一處的布置既熟悉又親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