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錫不着急趕時間,換下藍色工人服,随人潮擠上公交車坐到地鐵站。再換乘地鐵到醫院門口,順手打包了兩份熱乎乎的白米飯和圓子湯。

一連下了幾天大雪,醫院長凳積雪厚近一尺,幹枯赤裸的樹枝上挂着冰珠,相比之下病房裏溫暖如春。

靠在床頭看書的姑娘今天紮了一個幹淨清爽的馬尾辮,未盤攏的短碎發散落在鬓角兩側,肩上搭了一件薄外套,左手打着點滴,氣色看起來不錯,比上一次來時要紅潤許多,見他進來高興地合上書揣在枕頭下,甜甜叫了一聲:“哥!”

周錫應了一聲,走近寵溺地揉揉她發頂,“餓不餓?我買了你最喜歡的圓子湯,趕緊趁熱吃了。”

他揚了揚提在手裏的東西,放在矮櫃上,角落擺放的透明玻璃瓶裏插着一束橘色滿天星,為病房增添了一抹新色。

“有點餓了,知道你要來,我特意叫柳姨不要準備我的晚飯。”柳姨是周錫請來的護理,專門照顧餘顏顏的飲食起居。

餘顏顏兩眼精光,右手打開食盒瞬間香味撲面而來,周錫在床邊坐下,端起自己那份陪她一起吃。

“哥,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咱們院前邊那條街的盡頭對面那間小教堂?”

“記得,你老愛偷偷跑出去看新娘子,每次都說長大了要和人家一樣漂亮,嫁一樣帥氣的新郎。”

他陪餘顏顏偷偷溜進那個小禮堂三五次,對穿着婚紗打着脂粉的美麗新娘倒是沒什麽印象,反而那些不用花錢的冰檸檬和松軟的糕點讓他記憶深刻。

有一回他不小心拿錯了杯子,誤喝下一口清酒,嗆得他捂着胸口直咳嗽,漲紅了臉,旁邊的大人們笑他,說這是誰家的孩子頑皮得偷吃酒喝。後來教堂拆遷,變為廢墟,他們再也沒吃過裏面免費的食物。

“多久遠的事了,這會兒怎麽想起來?”周錫把兩人剩下的湯汁剩飯倒進衛生間,用水沖走,空盒子扔進垃圾桶。病房的環境不錯,白于煁每月會往他賬上打一筆數額不小的錢,他拿了錢後就給餘顏顏換了一件單人病房,女孩适合安靜的地方,也比較方便。

“就是突然想到了嘛。”餘顏顏嘟囔,“因為我可是這一輩都不能穿上漂亮婚紗了啊。”

周錫聞言一頓,手指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彈,“說什麽呢,會有那麽一天的,別想太多,我給你削個梨,看能不能堵上你瞎說的嘴。”

餘顏顏倒是表現得很從容,梨要吃,話也要說:“我認真的,哥,我想好了,只要能等到你結婚那天,你穿着黑色禮物,嫂子穿着白婚紗,兩人深情對望,互換戒指,擁抱後親吻,下面是一片為你們祝福的喝彩與掌聲,你們是上天眷顧的一對。”

她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異色:“只要能等到那天,我就滿足了。”

周錫在專心致志低頭削梨,靈活的手指在餘顏顏說話間快速削掉一半薄皮,露出水潤細嫩的果肉。

腦海裏竟然跟着描繪出兩個人站在禮堂中央交換對戒的畫面,不同的是對面站着的人變成了一個男人。男人只比他矮幾公分,穿着白色禮服,明眸朗星,言笑晏晏。只是在當聚光燈下男人的臉容逐漸清晰的時候,周錫阻斷了自己荒唐可笑的想法。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男的,操這份心幹什麽,你好好養着,等哥掙錢買世界上最好看的婚紗給你穿。”他說。

餘顏顏眸光亮了一下,随即黯然下來,眼睛泛紅,“我知道你去做那些事是為了我,哥,等我死——”

“顏顏,”周錫打斷他,“我喜歡男生,在你生病之前,那些事也是我心甘情願做的,與你無關。”

周錫等餘顏顏睡下,找醫生問了病情。

兩年前餘顏顏上班昏倒,送到醫院被查出腦袋裏長了小型惡性腫瘤,癌細胞轉移,接下來的住院治療需要大筆開銷。他和餘顏顏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院長和老師就是他們的長輩,那些和他們一樣無父無母的小孩就是他們的兄弟姐妹。

餘顏顏和他沒有血緣關系,只不過從小黏他,兩個人的關系比其他人要親密,從孤兒院出來後也一直相依為命,即便不像平常人家裏的孩子有穩定的學業和工作,日子也算過得去,直到這場病把他們平淡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二十二歲的餘顏顏得了癌,周錫找到快速賺錢的好法子,辭掉了原來薪資還算不錯的崗位。“酒池肉林”是快速消費之地,權貴之流,作為MB自然是能者多勞,勞者多得,點你的人越多,身價越高,拿到手裏的錢也會翻倍。

他倒并沒有覺得這個職位有多低賤,一句生活所迫會壓死很多人,那些生存法則都是瞎扯淡,願意就去做,不願意被人羞辱就換一個。

周錫不會在臉面上撐成大胖子,別人看不起他是真,餘顏顏的病等不起也是真。他在這裏學會了技術,見過各種有錢人家的少爺,也拿到不菲的薪資和小費,他沒有很快樂,倒也不至于不快樂,至少給了餘顏顏更好的保障,能多活了幾年。

聽醫生講明詳細情況,打車回到出租屋已經快到十一點。

這裏和鼓鐘山莊那種高檔住宅沒法比,地方小,兩室一廳,布置擺設比較簡陋,有幾處牆面已經撣黃,是他和餘顏顏從出來工作就一直住着的地方。

因為長期不住人,廚房和電視櫃都積了厚厚一層灰,餘顏顏說希望有一天能再回到這裏,他就每周末回來打掃一遍。

第二天周錫像以前一樣會在醫院待一整天,經過醫生允許,早飯後帶餘顏顏出去走走,看看雪和冬枝。餘顏顏喜歡看雪,她高興,他也高興。

從醫院打車回到鼓鐘山莊的別墅,在車窗內看街道華燈初上,冬天夜晚黑得早,星星點點的燈珠在霧氣雪花中朦胧不清。

打開門,屋內漆黑一片,看樣子白于煁不在。他簡單洗完澡,随便弄了一盤蔥油辣椒拌面,配一小碟辣白菜,打開電視,端着碗,叉開腿,坐在沙發上邊看邊吃。

快要吃完才注意到茶幾隔層上多出來一份小巧精致的銀灰色方盒,上面一串燙金英文周錫認得,是一款卡地亞限量版手表,白于煁常用的手表品牌,應該是誰送給白于煁,被他帶回來的。

這麽說他不在的時候白于煁來過這?

晚間周錫熬了皮蛋瘦肉粥溫在鍋裏,留了一盞玄關口的地燈,上樓看到卧室裏亂成一片的兩米大床,心中頓悟,白于煁昨晚的确在這裏留宿。

他也懶得再整理,把自己陷進柔軟的被褥,上面還殘留着不屬于他的淡淡木香味。他困意十足,在這種好聞的味道裏熟睡過去。

夢裏他回到過去生活的孤兒院的小教室,善良的院長在黑板前和藹可親地講話,給他們每個人發一袋小熊餅幹。冬天的教室很冷,窗戶關得嚴實,他坐在窗邊,手卻出奇的熱和,突然不知哪裏漏了冷風進來,凍得他一個哆嗦。

周錫身體一抖,就醒了。

他感覺旁邊床墊往下稍微塌陷一塊,鼻尖隐約傳來酒味,知道是白于煁來了,帶回一身寒氣。

周錫伸手打開床頭壁燈,暗澄澄的燈線柔和缱绻,他看見白于煁形容疲憊地躺在身旁,手搭在肚子上,面色時不時糾結痛苦。

時鐘顯示已過淩晨,周錫拿手貼了貼他胳膊,溫暖熟悉的觸感讓白于煁立即主動靠過去。

周錫一頓,嘆了口氣,就是這樣的白于煁,最容易讓他心軟。

他像照顧小孩一樣輕輕揉着白于煁的肚腹,五分鐘後下樓盛了一小碗溫熱的粥,單手端着,另一只手扶起白于煁靠在自己胸前,嗓音貼近被冷風吹紅的耳朵,低聲叫人。

“白少,白于煁,起來喝點粥,暖暖胃。”

剛開始他不知道白于煁有胃病,一喝酒就胃疼。有一次白于煁難受得要死還壓在他身上胡作非為,他當時只以為他想要,不遺餘力地做,做到一半才聽出身下人呻吟聲的不對勁,打開燈一看,發現白于煁滿頭大汗,臉上是不正常的潮紅,意識已經昏迷,把他吓壞了。

後來他去看餘顏顏時順道問了醫生這種情況的緩解方法,對方就告訴他這個揉胃的法子。第一次實踐在白于煁身上時被他用眼神狠狠淩遲個來回,興許是意外發現效果不錯,沒有掙開他的手。

白于煁晚上應酬完那些老板,司機照常把他載回觀景閣,行至半路他突然改變了主意,頭痛地捏了捏眉間,讓司機掉頭回鼓鐘山莊。

然後他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睜開眼,一碗濃稠粥橫在眼前,味道清香。

他轉過頭,腦袋陣陣眩暈,恍惚看見了那人的臉。

接着一勺溫軟的粥入喉,滑經食道暖至胃裏,難受的身體似乎因此好受許多。白于煁心裏突然湧出一種情緒,腦袋被酒精驅使,也不知道是惱怒還是委屈,斷斷續續念出幾個字。

聲音模糊不清,周錫還是聽清楚了。

“沈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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