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聖誕節一過,年邊将近,白于煁整日在公司處理大堆事情,正好梁覃家中有事,收斂起吊兒郎當的脾性,接連好幾天不來,空蕩的辦公室稍顯清淨,他安心處理好手頭上的文件,琢磨自己也該回去一趟。
白家家底豐厚,人丁單薄,白于煁和他父親白業明都是獨子,左右并無兄弟姐妹,倒是他母親陸潘琴那邊有兩個哥哥,和她從小感情深厚,與白家聯姻後也走動頻繁。白于煁和幾個表兄妹年齡相仿,感情雖談不上親密融洽,也還說得過去。
自從他接手家業,白業明便和陸潘琴回老宅住,養花遛鳥,偶爾約好友一起釣魚下棋,日子清閑享樂。
老宅坐落在郊區,離市區比鼓鐘山莊還要遠一截,路上堵,白于煁開車近一小時,到家時梁覃母親也在。
梁覃母親鐘月和陸潘琴是大學同學,兩人做了幾十年閨蜜,親如姐妹,就連鐘月嫁到梁家的媒都是他媽一手促成的,于是就有梁覃這個煩人包從小跟在屁股後面跑。
“鐘姨。”白于煁笑着打聲招呼,三個人随便聊了幾句,話題自然免不了轉移到他身上,無非就是成家立業那些事,他挑着理敷衍過去,等鐘月離開後坐到陸潘琴身邊,問:“我爸呢?”
陸潘琴已年近五十,短發下搭了一塊羊絨柳葉紋雲肩,風韻猶存:“前幾天得了一臺頂好的紅絲硯,在樓上搗鼓他的字畫呢,舍不得下來,你上去看看。”
白于煁推門而入,書房裏頓時彌湧來一股腐潤的墨汁味,夾雜着特有的芳香。
這座宅子随白老爺子留下,紅磚為牆,白漆刷柱,門前栅欄種滿花草,有藤蔓從牆側攀爬而上。屋裏頭的家具多以紅心實木雕鑿而成,至今歷時近百年,多多少少泛了點江南木屋的舊味,倒與這股書香氣合得來,渾然相成。
“康”字以“、”收尾,一氣呵成,白業明滿意點頭,拿給他看:“作為你鄭爺爺賀壽大禮怎麽樣?”
底紅紋金,紙上是“福壽安康”四個字,白于煁只看了兩眼,實話實說:“不怎麽樣,轉筆稍疾,回峰行澀,力道不夠遒勁大氣,況且字醜,寒酸。”
白業明被他這麽一評,興致漸無,把尚未凝幹的宣紙往桌上一丢,咧唇冷笑:“我也就問問你,真要送出去,你不怕丢人我還怕。”
白業明有多好面子白于煁是知道的,其他的暫且不談,當初他喜歡上男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白業明不容他砸爛了白家門楣,讓他跪在家裏拿鞭子教訓,教他低頭認錯。
他沒錯,當然不認,還是陸潘琴吹了好幾晚的枕邊風,這事才漸漸消停,不過白業明依然沒松口,哪怕現在在家過神仙日子,也是個吃不得虧的惡神仙。
特意回來一趟,其實也沒什麽事,白于煁吃過午飯,向白業明大致描述公司最近情況便開車離開,在回公司的半路,梁覃電話就打了過來。
梁覃:“聽我媽說你回郊山老宅子去了。”
白于煁:“現在不在了。”
“正好,晚上一起吃個飯,幾天不見,怪想你的。”。
“打住,我對你沒興趣,想都別想。”白于煁等紅燈,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打方向盤:“先挂了,地址發我手機上。”
“哎哎哎阿煁等等——”梁覃興沖沖急喊,“那就把你感興趣的那位帶出來,就我們仨。”
紅燈顯示最後兩秒,轉為黃燈,白于煁緩緩啓動車子,向左轉,前方車輛速度堪憂,又不方便越道,他只好跟在後面慢行。
“人呢?”電話足足安靜半分鐘,梁覃拿下來一看,仍在通話中。
“再說吧。”
說起周錫,白于煁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那晚之後,他和周錫之間的距離變得很微妙,以至于兩個人都默契地選擇閉口不提。
他沒有打算像其他人包養小情兒那樣去幹涉周錫,周錫也沒有像他們一樣用一種被救贖的姿态抓住他油滑呻吟。
很多時候周錫都保持着緘默,這樣的人往往心如明鏡,更懂得察言觀色,理智把自己擺在拿錢辦事的位置。只有在他有需要,不管這種需要說出口與否,周錫都能細心且圓潤地滿足他,不會拿出矜持谄媚這一套,反倒事無巨細将這份認作工作的交易做到盡心。
正是因為習慣了這種規矩的距離,稍微逾越一步就會覺得奇怪,哪怕他們在身體上已經無數次親密無間隙。
那晚的紅玫瑰像是搭了線的毛羽,始終撓在他心口,越收縮就越靠近,令他從血液到神經的毛孔都開始蔓延開,變得異常新鮮,這種隐隐約約的陌生感覺從頭沉澱到腳,無法周旋。
白于煁靠在皮質柔軟的辦公椅背上,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從銀行出來,周錫去了醫院。
生日那天他收到比平時多出幾倍的轉賬,想必白于煁把他那句話玩笑話放在心上。這樣一來也好,他不用再等,将幾張卡裏的餘額全部劃到一張卡,盡快讓顏顏做手術。
他和醫生商量,決定把手術安排到年後,餘顏顏本來準備午休,聽見這事有了幾分精神,搖頭苦笑:“哥,治不好的,你別浪費錢了好不好。”
她現在每天要頭疼幾個小時,有時候眼睛看不見,耳朵也隆隆作響,自己的身體心裏有數,不是花了錢就能放心。
周錫像是沒聽見,幫她掖被角,寬慰說:“我會向廠裏請假,來醫院和柳姨一起照顧你。”
餘顏顏看着周錫堅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執拗不過,紅了眼,淚水從眼角滑下來,浸濕枕頭一大片。她從才掖好的被褥裏伸出雙手,蒼白纖細的胳膊勾住周錫的脖子緊緊抱住,臉埋進他脖子,悶悶的聲音中夾雜着哭腔:“哥。”
周錫感覺到透過毛衣的濕意,一下下拍她的背安撫:“別害怕,會好的。”
他不知道結果如何,但他不會告訴餘顏顏成功機率不到一半,他不會放棄,也不會讓她放棄。
周錫等到她呼吸漸漸平穩,起身逐一給病房裏的植物澆水,每一片綠葉都生機勃勃,眼看就要挺過難熬的冬季。
拿紙巾替餘顏顏輕輕擦掉臉上的濕痕,他才出了病房,關上門轉身即去,沒有看見床上沉睡的姑娘眼角沁出一滴淚,像是做了噩夢,面容痛苦。
周錫停在醫院門口凝向遠處,今日無雪,天氣陰寒,一吹風還是冷得刺骨。
“你是……周錫嗎?”溫潤細膩的嗓音突然傳來。
聽見自己的名字,周錫循聲望過去,一位清秀白淨的男生睜大眼睛站在他身後,樣貌二十出頭,手裏提着一口袋藥,看臉上的神情,似乎很驚喜。
周錫很确定自己不認識他:“你是?”
男生微微臉紅,抓緊手中的袋子,朝他走近一步,聲音比剛才還要小幾度:“那個……在'酒池肉林',我們見過。”
周錫一聽就明白七八分,眼前的小男生,可能是他曾經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