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鄭老爺鄭國禮壽宴排場鋪張,包攬下酒樓兩層VIP區域,大廳裏金碧輝煌,天花板頂雕飾着歐式立體花紋,數盞懸吊的水晶燈通亮璀璨,照耀着側牆上的精致壁畫,綿長悠揚的小提琴聲缭繞在耳。
鄭家和白家一樣,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鄭國禮半生戎馬,臉面大情面也大,結識的權貴自然不在少數,凡是收到請帖的客人皆提着厚禮到場,西裝革履的經理領着賓客至中廳給老壽星拜禮祝壽。
候廳裏人群立立,三三兩兩聚堆,低聲談笑。白于煁是和梁覃一起來的,電梯門一開就見鄭國禮坐在正位,穿着國紅唐裝,精神喜氣,兩人都默契地徑直走過去,行後輩之禮。
在白于煁小的時候,鄭國禮和他爺爺人越老,越不對盤,一下棋準拌嘴,下不過就吹胡子瞪眼,瞪不過就招手把他抱在身上,要他親親安慰。親一口就有蜜糖吃,他被養成了慣性,撲騰着肉手,聽話地親了一臉口水,把鄭國禮樂得笑哈哈,朝爺爺投去挑釁的眼神。
爺爺嘴上說不跟他一般見識,卻當着人的面教他叫鄭國禮“無賴老頭”,為此兩位老人吵得不可開交,最後還是鄭奶奶做了和事佬。這些事是他懂事後爺爺飯後家常告訴他的,他能記得的就是鄭國禮從小對他偏愛得緊,和自家爺爺沒什麽兩樣。
“小兔崽子,小半年不回來看我,別以為送個禮就想把我打發。”
鄭國禮雖然已至耄耋之年,頭發花白,氣色卻好得很,吐字清晰,專屬制定的衣服印有銀白花紋,穿在身上整個人容光煥發。
今天人多熱鬧,他高興,拉過白于煁兩個坐在身邊厲聲埋怨,話中無一點責怪的意思,捧着白于煁送來的沉甸甸禮盒不撒手。
白于煁送的是一件漢白玉釉紋十二生肖雕飾擺件,前幾天偶然被人邀請到一場私人古玩展覽會,看上後當即高價買下來。
擺件玉身為石岩,質地透亮,潤澤無暇,構圖層次分明,巧妙運用了十二生肖的身體結構優勢,龍在上,虎在側,繁而不雜,底部刻有“福壽吉瑞”四個字,角落是年代款識,體積不大,代表的分量卻十足。
鄭國禮老來轉性,最喜歡收藏這些古董玩意兒,送給他再讨人歡心不過。
在同鄭國禮說話期間,場內的賓客開始陸續落座,他和梁覃走到年輕一派的西廳,随便找個座位坐下。席間有幾個比他小幾歲的年輕人,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爺,你一句我一句,說起了鄭老爺子的孫女鄭眉。
鄭國禮有一兒一女,鄭眉就是他兒子的孩子,小白于煁兩歲,小時候在南方住過幾年,那邊山水溫軟,是養人的好地方。鄭眉初中回來時長成個亭亭美人,性子乖巧伶俐,深受身邊人喜歡。
他對這個孫女從小百依百順,因為和白家交好,白于煁又是他看着長大,曾經有過兩家結親的意思,只不過兩年前出了那件事,鄭老爺子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白于煁跪在家裏挨罰的時候,鄭國禮也出面幫忙說了情。
白于煁靜靜聽他們七嘴八舌地談論,年輕人在行為和口舌上總是定力不夠,自己身為過來人,再清楚不過。面前的雞胸肉泥撒了蔥花,看起來饞人,幾口下去覺得味道不錯,心想回去要讓周錫做給他吃。
臺上的男司儀把氣氛調節得很好,幽默的臺詞風格間不忘提兩句鄭老爺子的功績,作為家人的兒子也上去說了幾句祝福的話,下頭喝彩聲一片。
“靠!”在大家都在情緒高漲的時候,一直安靜如雞的梁覃突然爆了聲粗口。
白于煁聞聲轉頭打量,見他盯着前方某處,眼睛裏像要噴火,不由好奇地順着視線看過去。
有兩個人手挽手,踏上紅地毯,穿過賓客桌席,匆忙又不失風度地直奔今天的主角,送上遲來的賀禮。
他這個角度不好,只能看到側面,男人下颚線性感流暢,從優美的臉部線條能隐約偷窺到高挺的鼻梁,以及眼角的笑意,脫下來的加暖外套優雅地挂在手上,一身西裝襯出穩拔筆挺的姿态。
旁邊女孩的黑色長發随意挽起,穿着粉色長絨裙,鵝黃毛肩,靈動可人,正是剛才桌上津津樂道的鄭眉,而男生,是兩年前就出國讀研的沈西洋。
一男一女背影成雙,頃刻之間吸引在場不少人的注意,成為場上的焦點。
白于煁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雖然早有準備,時隔兩年再見,心中依舊狂跳不止。
明明只喝了半杯酒,卻被眼前的人和燈光晃得頭昏腦脹,掌心冒出層層細汗,舊事不受控制,随着酒意洶湧浮現,一塊巨大的石頭哽在喉嚨不上不下,只好一只手用力握緊拳頭,勉強自己回神,另一只夾了一筷子不知道什麽菜,放在碗裏食不下咽。
梁覃這才氣咻咻回過頭,小眼神憤憤扭曲,低聲不滿道:“就他媽愛出風頭。”說完又擔憂地去看旁邊的人,發現對方并沒有什麽異常,便松了口氣。
他擡頭随便掃一圈,不經意間瞧見隔座一個男生目不轉睛盯着沈西洋那邊看,不由來氣,數落道:“看什麽看?他沒你長得好,吃你的飯!”
穆景突然被他這麽莫名其妙一吼,筷子抖到了地上,有服務員眼尖,立即為他換上一雙新的,接過來小聲說了聲“謝謝”,埋頭認真吃飯。
他今天跟着父母來參加壽宴,準備午飯後就回學校,他座位在電梯正對側,偏得不遠,所以電梯門一開他就看見了那個男人的臉。
驚喜驟然而出,卻在下一秒就收了回去。
太像了,他差點以為周錫來了,但再仔細看,又不一樣,這個男人意氣風發,而周錫不會這麽張揚潇灑,反要更懂得藏匿一些。
更何況,周錫那樣的人,怎麽可能出現在這種場合。
一張桌子三個人各有心思,白于煁早就沒食欲,起身去了洗手間。
打開水龍頭沖刷掉手心裏的汗,眼前的鏡子似乎成了掌上的細紋,裂縫紮眼,碎成一塊一塊,一扇厚厚的門将大廳裏的喧嚣隔絕在外,心裏面蹿過嗡嗡夏蟬,煩躁的聲音始終平靜不了。
聽見廁所開門聲,他若無其事收斂聲色,關掉水,握住被他揉搓得發紅的掌心,連手都忘記要擦幹,正打算轉身離開,就和來人打了個照面,頓在原地,太陽穴突突一跳。
沈西洋變了不少。
更愛笑了,臉上是歲月打磨留下的銳利與鋒芒,看着他的深邃眼眸不再是以往的逃避,或者視而不見,那裏面坦坦蕩蕩,還流轉着幾分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衛生間的芳香劑在悶壓的氣氛下好像變得更濃烈,讓白于煁很不舒服。
沈西洋低聲笑出,像老友久別重逢那樣,打破寂靜的空氣,說:“好久不見,阿煁。”
白于煁眸子一動,手上不知是水是汗,濕膩膩的,他想起有一次也是這樣,與沈西洋在學校的廁所裏對峙良久,然後他把人堵在隔間,作勢親上去,被狠狠推開,腦後勺磕在門板上,疼了好幾天。
他這輩子,吃過的苦,似乎都是沈西洋給的。
白于煁冷笑一聲,就要越身而過,一只手直杠杠橫在胸前。他還來不及說話,側腰就被這只手一推,撞在洗手臺,皮肉與堅硬地碰撞痛得他倒吸一口涼氣,接着光被擋住,有一團黑影覆了過來,下一秒嘴巴傳來刺痛。
沈西洋在他唇瓣上咬了一口。
白于煁沒有想象中的怒火翻騰,舌尖舔過痛處,嘗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事态本末颠倒,他推開他,淡定用指尖抹了抹唇瓣,看着面前的人,嘴角上揚,眼底清冷:“你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