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轉眼開學已經将近一周了,九月初的N城,秋老虎氣勢洶洶,氣溫似乎有節節攀升的勢頭。
尤其是最近幾天,天氣預報裏的雨已經下了好幾天了,可實際上天空中的雨雲還在慢悠悠的集結,灼熱的空氣也因為濕度的增加而更加難奈。
不能再去食堂吃飯了,衣衫濕透、滿頭大汗的柯窠在空調出風口揪着領口吹風邊想到。
前幾天一直擔心學校周邊的好些小飯店因為假期關門,剛剛開店,怕衛生還沒搞好,吃了不幹淨,現在都快一周過去了,估計再懶的飯店也把鍋碗瓢盆都涮過一遍了。
外賣外賣!明天再也不要出去受這個罪了!
柯窠一邊吹着冷氣,一邊慢慢的轉着眼珠子想明天的菜單。視線無意間掃過桌上的軟皮小本,柯窠又想起了那個叫燕歸的學生。
在上次燕歸來咨詢過休學的事情以後,柯窠聯系了物理系幾個教主要課程的老師,意料之外的是,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自己的課上有過這樣一個有語言障礙的學生。
柯窠随後又問起燕歸的成績,老教授們都說,雖然沒有具體印象,但是也可以間接說明,他應該是屬于成績不是特別優秀,卻也沒有挂過科的那種學生。
柯窠心道,果然,讀了兩年以後才提出休學,語言障礙并不是導致燕歸休學的主要原因。
如果是經濟的原因,學校倒是可以幫忙想一些辦法,只是從那天以後燕歸一次也沒有聯系過他,也沒有再次提出休學申請,柯窠就算想幫他,也無從下手。
而且平心而論,即使燕歸身體上的缺憾讓柯窠起了幫助他的心思,可是柯窠也并沒有同情心泛濫,他只想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且柯窠真心的希望,燕歸沒有再次出現,是因為他的事情已經真正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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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這天基本上是國際公認的本地大學生返鄉日。
燕歸的老家在N城下面的一個小縣城,所以每到周五,丁一就會來學校找他,有時候是一起回家,有時候就單純的找點借口,帶燕歸出去改善一下夥食。
丁一是燕歸老家的鄰居,兩家挨着在一起住了好些年。但是燕歸真正和他們一家熟起來,還是在他父親出事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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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燕歸父親驟然去世,在周邊引起不小的轟動,一時之間,茶餘飯後,樹蔭下、牌桌上談論的全都是這件事情,每每說到燕歸,都是一聲嘆息。
丁家夫婦眼看他一個未成年人,舉目無親的實在可憐,不僅幫他張羅了簡單的葬禮,從那以後還經常在生活上照顧燕歸。
在聽說他考上了N大之後,丁家夫婦久試不中的兒子丁一,直接放棄了重考,在新生開學那天跟燕歸一起坐車去了N城,瞞着父母開始找工作。
一開始被丁父丁母發現了也是遭到了強烈的反對,後來二老發現發現丁一這孩子讀書不太行,賺錢卻還是一把好手,也就任他自己去闖了。
丁一那段時間為了賺錢,只要不違法,什麽都做過,最近又改行做了平臺簽約外賣騎手,據說順風順水,業績好的時候一個月能賺小一萬。
丁一謹記父母的叮囑,自己有錢以後也不忘照拂一下燕歸,雖然這麽多年過去了,燕歸還是不大能夠坦然接受他們一家的好意,丁一還是三不五時的尋摸各種機會來N大找他。
兩個人這天的晚飯約了N大南門一家小炒店。
關于這家店非常奇特的一點是,坊間評價兩極分化的厲害,喜歡的人特別喜歡,讨厭的人也是極其讨厭,但是因為平價,再加上地理位置絕佳,這家店周五晚上常常要排隊等座。
燕歸這天整個下午都沒課,便早早的過來占位。
在等待丁一的時間裏,燕歸認真思考了自己作為一個外賣員的可能性。
他對這個職業了解不多,但是思來想去,外賣應該也就是跑跑腿,而且工作時間應該也挺靈活,大概是比較适合他的一種賺錢方式。
五點剛過一刻,送餐準時率高達99.35%的外賣小哥丁一準時出現在了小炒店門口。燕歸比了個手勢算打招呼,等他入座,又把菜單放在他手邊示意他點單。
“最近怎麽樣?”
丁一先擡頭問了燕歸一句,又微舉起菜單,一邊飛快的勾菜名,一邊用眼睛的餘光注意燕歸的手勢——因為多少已經認識燕歸幾年了,所以簡單的手勢丁一還是可以理解的。
“學習不太忙,所以我想空餘時間賺點錢。”燕歸比劃道。
丁一放下菜單,做出思考的樣子,好像在努力理解燕歸的手勢,其實一顆七巧玲珑心早已百轉千回:
燕歸應該是缺錢了,可是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直接接受自己的錢,但是他又向自己表示想要賺錢的意願,應該是想要嘗試一下送外賣。
想到這一層,丁一邊揮手叫服務員下單,邊說道:
“這好說呀,打工我最有經驗,你要不要先來試試送外賣?我覺得還挺适合你。”
看到對面的燕歸明顯興奮的點頭,他接着說道,
“這樣吧,明天我剛好有事,你先用我的賬號和電動車,幹一天體驗一下。”
聞言燕歸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比了個道謝的手勢,點了點頭。飯菜陸陸續續的上來了,兩人邊吃,丁一邊慢慢的給燕歸講如何送外賣。
一頓飯結束,燕歸揮了揮手中那個多了一個外賣軟件的手機,轉身和丁一告別。
N大南門進去以後是一條步行道,平時走的人不算多,路燈有些昏暗,但是燕歸還是走的又快又穩。
丁一遠遠的看着他瘦削的身影,終于漸漸隐沒在夜色裏,随後他也回過身騎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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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剛好是周六,一大早丁一就把電動車騎到N大交給燕歸,叮囑他用自己的賬號登陸外賣平臺接單——因為丁一算是老騎手了,這樣的賬號在接單時會有一定的優勢。
燕歸起初戰戰兢兢的送了幾單,幸運的是基本都在學校周邊,而且一句話也不用說,顧客還都是溫和有禮貌,讓他頓時信心倍增。
臨近中午,天公不作美,醞釀了好幾天的大雨終于傾盆而下,幾乎瞬間就有了瓢潑之勢。
燕歸本來想着安全起見,等雨停了再接單,誰曾想系統突然派了新的任務,雖然無奈,燕歸還是只能認命的先處理手頭的訂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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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窗外轟隆隆的雷雨聲,柯窠郁悶不甘的睜開雙眼。
昨天有個劇組的錄音到了死線,策劃妹子的奪命連環催音簡直要逼死他,當他終于強撐着把幹音錄完,已經是淩晨了,一直在線監督他并且等着收音的妹子甩下一句“巨巨辛苦了”火速奔下線,柯窠也強撐着洗漱完了以後直接累癱在床上。
所以,這天柯窠本來想一覺睡到下午的,難得能好好休息的周末,就應該頹廢一下。
結果剛過11點,一道驚雷把他炸醒,還沒等睡意再次醞釀出來,五髒廟裏又開始敲鑼打鼓。
柯窠無法,只能先找點吃的祭廟,可是等他起床之後洗漱完畢,看着窗外的大雨,又想起昨天的決定,柯窠毅然掏出手機開始點外賣。
‘南門小炒,湘味茄子雞一份,送到N大教職工寓新一號901。’
燕歸取完餐,看着手中的外賣派送單,心裏有點忐忑。
其實他們專業大一大二都在新校區,大二結束以後那個暑假才剛剛搬到這邊,所以對老校區燕歸實在不太熟悉。
而且N大老區出了名的“鬼打牆”似的容易迷路,這個“教職工寓新一號”在導航地圖上的标注又有點模棱兩可,燕歸真怕耽誤了送餐,影響客人吃飯不說,還要給丁一的賬號留下負面評價。
在地圖标識點附近轉了好幾圈以後,燕歸絕望的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目的地,而且此刻雨越下越大,空無一人的校園裏他想要問路都沒有機會。
風裹挾着雨吹進燕歸的眼睛,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揉,在視線看不到的拐角處,一輛銀白色的汽車突然沖了出來。
睜不開眼的燕歸只覺得左側似乎受到撞擊,然後身體不受控制的向一邊倒去,他慌忙伸出手想要支撐一下,右臂卻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事後想想,燕歸覺得自己當時肯定魔怔了,因為倒地的那一刻,自己心裏想的居然是,客人點的餐沒事吧?
丁一接到燕歸的消息的時候簡直要吓個半死,剛剛燕歸發消息說自己送餐的時候不小心把餐弄髒了,問他該怎麽辦。
在丁一的不斷追問下,燕歸終于承認自己也受了傷,并且在去往醫院的路上。
丁一看着窗外的大雨,內心簡直要腦補一大出生離死別的狗血電視連續劇,趕緊出了門就想往醫院趕,可惜丁一的電動車今天早上剛剛借給燕歸。
而他為了省錢,平時住的地方太偏僻,去市醫院那個方向的公交車正常情況半個小時才來一趟,今天天氣又不好,叫車軟件各種車型試了個遍,一個應答都沒有。
丁一一時幹着急,也只能先往公交站跑,邊等車邊試着叫車。
此刻渾身濕透的燕歸,正坐在剛剛撞他的那輛銀色轎車裏,右手不自然的垂在胸前,左手捧着因為沾水而有點奇怪的手機,艱難的給那個倒黴的顧客發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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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窠自打訂餐以來,從來沒吃過這麽曲折離奇的一餐。
因為天氣不好,柯窠訂完餐以後并不打算催單,也就沒有在意送達時間。
他打開了電腦,登上QQ開始看策劃妹子給他的留言,妹子提出昨天晚上的幹音裏面有點小問題,讓他有時間趕緊補錄一下。
柯窠等餐閑得無聊,就先把那幾句臺詞重新過了一遍,等他全部弄完發給妹子,都有點餓過勁兒了,可是他點的餐居然還沒有送到。
他拿出手機切到訂餐軟件,訂單顯示騎手的位置離他只有幾百米,決定最後再等十分鐘。
誰知道十分鐘又十分鐘,左等右等餐沒送到,等來一條道歉短信,上面說自己訂的餐由于騎手失誤弄髒了,請柯窠加對方微信,把錢賠給他,并且請求柯窠不要給騎手差評。
雖然無語,但是柯窠也沒有別的辦法。
随手複制了短信裏的微信號,正準備加好友,卻發現——此人已存在通訊錄?
剛剛那個騎手是燕歸?!
柯窠急忙切回外賣軟件,想要确認一下騎手信息,卻發現騎手界面顯示的是一個叫丁一的年輕人。并且,由于剛才的訂單一直并沒有被送達,上面的定位标志正盡職盡責的昭示着騎手此刻的位置——市醫院。
難道是送餐過程中出了意外嗎?
燕歸垂頭喪氣的坐在診療室門外的長椅上,濕漉漉的頭發還在慢慢的滴水,然而他卻根本無暇顧及,燕歸低頭看着手機,不死心的又刷新了一遍界面——微信依然沒有任何好友申請提示,剛剛那個顧客可能并沒有接受他的道歉。
心裏正糾結不知所措的時候,診療室的門開了,叫號器屏幕上顯示出了燕歸的號碼,他只能收起手機,站了起來。
就在手機即将進入口袋的那一剎那,屏幕突然亮了起來,一行消息提示刷新在了鎖屏界面。
可是因為沾水而有些失靈的手機卻沒能像他的主人設置的那樣,震動起來或是響起提示音,于是心灰意冷的燕歸并沒能注意到這條消息。
手機順利的滑入上衣口袋,屏幕的亮光隐隐約約的透過帶着水汽的夏裝,持續了不幾秒,然後又徹底暗了下去。
而另一邊柯窠消息已經發出去有一段時間了,卻遲遲沒有收到回複。
他猶豫着又找出剛剛那條短信,按照號碼撥了過去,手機裏一個冰冷的女聲機械的提醒“撥叫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這讓柯窠更加坐立難安。
片刻之後,他起身換下家居服,拎起一把雨傘,推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剛剛還瓢潑似的的陣雨來的快去得也快,太陽透過層雲露出晦暗的光,柯窠擡頭看了看,天大概快要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