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能是由于天氣不好的原因,今天市醫院就診的人并不多,等燕歸舉着打了石膏的手臂從治療室裏出來的時候,外面的走廊上空空蕩蕩的異常冷清。

送他來醫院的肇事者已經支付了治療費然後匆匆離開了。

燕歸環顧四周,然後慢慢的走到治療室對面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心裏一會兒想的是那盒泡了髒水的茄子雞,一會兒又是丁一的賬號受影響怎麽辦,腦子裏亂七八糟的,萬幸還記得丁一說過會來醫院找他,索性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安靜的等人。

雖然是盛夏,但是燕歸剛剛在雨水裏打滾,衣服全都濕透了,這會兒醫院裏冷氣開的又足,他默默地打了個冷顫抱緊胳膊。

想到自己之前給顧客發的那條無果的短信,燕歸又趕緊掏出手機打開微信——還是沒有任何好友申請。

不過一個名叫“一諾”的賬號倒是發來幾條消息:

‘燕歸,你在市醫院嗎?受傷了嗎?’

‘我到了,你在哪?’

因為通訊錄裏的聯系人實在少得可憐,燕歸平時并沒有給好友改備注的習慣,因此看到這兩條消息,他下意識的就以為是丁一又改了微信昵稱。

‘門診大樓二層骨科’,燕歸用完好的左手艱難的打字。

燕歸正愁着待會兒見到丁一該怎麽跟他道歉,突然兩條大長腿就那麽帶着風戳在了他面前。

燕歸擡起頭,發現居然是上次在學生工作處遇見的老師,正猶豫着該不該打招呼,就看見對面的人輕輕的撫着他剛打完石膏的右臂,蹲了下來。

“還有沒有哪兒受傷了?嚴不嚴重?”

事情的走向有點詭異,燕歸莫名的搖了搖頭。

似乎是看出他眼中的疑惑,柯窠拿出手機,點開微信聊天界面,燕歸與“一諾”的聊天記錄赫然映入眼簾,于是燕歸更懵了。

柯窠于是一邊慢慢站起,一邊說到:“你剛剛送的那份是我的訂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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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由于角度問題,燕歸只零星看懂幾個字眼,于是他猶豫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後搖了搖手。

柯窠徹底震驚了,他起先只是以為燕歸沒法說話,沒想到他居然聽力也有問題。

“那你怎麽……”

怎麽會知道別人在說什麽?

怎麽能跟他們交流?

怎麽還……選了物理系這種專業?

心裏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一股莫名的酸澀情緒卻讓柯窠一句也沒有問出口。

對面的燕歸卻了然的笑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柯窠的嘴。

“唇語嗎?”

仿佛為了驗證一般,柯窠無聲的動了動嘴唇,随後就看見燕歸又微微笑了一下,輕輕的點了點頭。

柯窠驚訝到一時無語,本來以為燕歸沒有聯系自己是因為事情已經解決了,現在看來,問題并沒有得到根本的解決。

燕歸看着默默出神的柯窠,想起他剛剛并沒有解釋自己的疑惑,又怕他現在出現在醫院是有什麽要緊的事,于是掏出自己的手機,打字道:

‘老師怎麽會在醫院,是有什麽事情嗎?還有您認識丁一嗎?為什麽他的手機為什麽會在您的手裏?’

柯窠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文字,然後擡頭直視燕歸慢慢說道:

“丁一是誰?這是我的手機,上次在學生工作處我們互加了微信好友你忘了嗎?你剛剛送的那一單外賣是我訂的,我收到你的短信之後加好友的時候才發現居然是你,然後外賣軟件的定位顯示你在市醫院,我給你發消息打電話又都沒有回應,怕你出事,我就直接過來了。"

燕歸恍然的點頭。

此時心情終于慢慢平複的柯窠才終于有機會仔仔細細的打量起燕歸,看到對面的青年幾乎濕透的衣服和仍在慢慢滴水的頭發,他趕緊從口袋裏翻出紙巾,幫燕歸擦了起來。

當柯窠拿着紙巾的手落在燕歸頭上的時候,手底下的腦袋微不可察的顫抖了一下,在他的視線不可及的地方,發絲掩映下的耳朵一下子就紅了。

燕歸趕忙比了個感謝的手勢接過紙巾,自己掩飾性的大力擦了起來。

哪知這還并不算完,柯窠又褪下外套手臂一環披在了燕歸身上,燕歸這下連臉都要紅透了,只顧着感受柯窠近在咫尺的氣息和身上倏然增加的暖意。

等他終于回過神,才發現柯窠不知道什麽時候拿了自己的病歷本進了診療室,好像正在和醫生交談。

‘哎,你那邊怎麽樣了?我這邊公交車在橋洞裏淹了,估計還得好一會兒才能過去。’

燕歸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一條新的消息刷了出來,看樣子,這才是丁一。

‘你不用過來了,我真的沒什麽大事,而且我在醫院遇見朋友了,過會兒我們兩個一起回學校就好了,你就放心吧!’

那邊丁一又回了幾句,叮囑了一下,最終還是放棄了掙紮,然而燕歸草草掃過幾眼,心思卻早已不在這上面了。

“朋友。”

燕歸仔細的咀嚼這兩個久違的字眼,嘴角慢慢勾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這樣擅自把老師當作朋友,應該沒有問題吧。

雖然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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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這會兒沒有排隊等着看病的人,柯窠跟坐診的大夫聊了十幾分鐘,才搞明白了燕歸病歷本上那些鬼畫符一樣的症狀描述:

身上其他地方大都是軟組織挫傷,問題倒是不大,嚴重的是倒地時用來支撐的右手,手掌和手指均有比較嚴重的損傷,右臂更是有輕微的骨裂,已經上了石膏,以後一段時間之內活動不方便是肯定的了。

醫生把柯窠當成了病人家屬,又囑咐了一堆注意事項,柯窠也一一記了。

謝過醫生從診療室出來,就看見燕歸還保持着他進去之前的姿勢坐在長椅上,視線落在幸存的左手持着的手機上,嘴角竟然還挂着一點笑容。

柯窠無奈的暗嘆一口氣,發覺自己是愈發佩服燕歸了。他在燕歸面前慢慢的蹲下身子,确保對面的人可以看清自己說話:

“走吧,我送你回去。”

燕歸看着面前的人,幾乎是下意識的點了頭。

柯窠拎起燕歸身側放着的那包醫生開的藥,又伸手虛扶了一下燕歸,确認他可以自己走路之後,就放心的在前面帶路了。

到了門診樓的大門,柯窠示意燕歸在門口等,他自己一個人先去開車。

也幸虧今天看病的人格外少,柯窠之前匆匆忙忙的過來,居然找到了離門診樓很近的停車位。

兩人一路無話開回學校,柯窠本來想直接送燕歸回寝室,車子開過新一號教職工寓附近的一條路,燕歸才猛地想起丁一的電動車還在中午出車禍的地方。

他連忙打手勢示意柯窠停車,又手忙腳亂的摸手機想要打字,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進了水,燕歸的手機這會兒徹底打不開了。

正當燕歸急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旁邊的人遞過來一個東西,燕歸接過來時愣了一下,居然是自己丢了好幾天的小本子。

“上次來咨詢的時候落在我那兒了,這幾天忙的也沒顧得上還你。”柯窠解釋道。

燕歸點了點頭,柯窠又打開手套箱,取了一支筆遞給他。

‘我朋友的電動車應該還在剛剛經過的那條小路上,老師能不能先帶我去那邊看一眼。’

燕歸用他上了石膏的右手艱難的寫道。

柯窠掃了一眼,然後開始挂擋倒車,在通往新一號的那個岔路口靠邊停車以後,兩個人一起順着小路往裏走了一段,果然發現了丁一的電動車。

燕歸插上鑰匙試了一下,啓動沒問題,就是外殼有些摔壞了。

但是眼下燕歸只有一只手,柯窠還開着車,只能麻煩柯窠待會兒過來把車騎走。

可是騎到哪兒去,又是一個問題,燕歸宿舍樓下并沒有停車棚,兩人連比劃帶猜的交流半天,終于決定先由柯窠把它停到新一號的地下室去。

安置好了電動車,柯窠又不顧燕歸的反抗,堅持把他送回宿舍。

柯窠本來想着燕歸右手受傷,行動不便,又不會說話,肯定要好好叮囑他的室友照顧一下燕歸。

但是看了一眼燕歸的宿舍,柯窠就覺得那些叮囑怕是沒機會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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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大雖然地處N城寸土寸金的地界,卻仗着百年老校,擁有歷史存留下來的廣闊校園,宿舍樓建的多,因此并不像附近的幾所兄弟院校那樣,需要六個人甚至八個人擠一個小宿舍。

N大的本科生男生宿舍,都是四人一間,上床下桌,房間平心而論還挺寬敞。

然而當時一開405的門,首先迎接他們的就是一股難言的氣味。

眼下這間理應頗為寬敞的宿舍裏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

不知道是誰自己組裝的簡易衣櫃東倒西歪,角落一臺報廢的臺式電腦七零八落,甚至還有各種違章電器就那麽大喇喇的擺在地上毫不遮掩。

柯窠打眼一看,都不知道怎麽穿過地上層層疊疊的髒衣服和臭襪子進到裏面。

燕歸的三個室友倒是都在,一個應該是在床上睡覺,還有兩個帶着耳機對着電腦屏幕,正在全神貫注的打游戲,對于門口杵了兩個人,他們完全沒有反應。

柯窠忍着惡心打量了一下,最裏面靠窗的看起來最幹淨的一張床應該是燕歸的。可是這種床都需要借助一側的梯子上下,燕歸一只手根本不方便,而他的室友又都是這副德行。

柯窠在門口站了半天,直到身後的燕歸忍不住拍了拍他,柯窠回頭看了燕歸一眼,然後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又把寝室門閉上了。

“你們宿舍生存環境太惡劣了。”

看懂了面前的人在說什麽之後,燕歸笑着輕輕的點了點頭。

“……先去我那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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