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直到進了新一號教職工寓901的門,燕歸整個人都還是恍惚的。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鬼使神差的答應了要來這邊住,而且還是什麽都沒準備,就這麽傻乎乎的直接過來了。
“別在門口站着,進來坐。”
柯窠看着呆站在玄關處的燕歸,心情也是萬般的複雜。其實他有一點懊惱,估計自己是已經餓到智熄了,居然就這麽半強迫的直接把人帶回家裏來了。
柯窠心裏想着,視線不由自主的放在燕歸身上,青年剛剛換上柯窠給他找出來的備用拖鞋,正在好奇的打量這間公寓。
新一號是學校為有需求的教職工統一配備的公寓,标配兩室一廳一衛一廚,還帶着一個陽臺,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而眼前這間公寓明顯是重新裝修過,整個房間的牆被粉刷成淡淡的米色,有種暖洋洋的感覺,家具都是清新淡雅的顏色。燕歸看着那組潔淨的沙發,下意識的捏了捏自己身上泡過雨水半幹不幹的衣服。
這個小動作剛好被柯窠看見,他放下手中提着的燕歸的藥,進了卧室,過了一會兒出來後,手裏拿了一套運動服,還有一只八成新的水果手機。
“先把濕衣服換了,這是我之前的運動服,號有點小沒怎麽穿過,你穿應該正合适,還有這個,是我用過的舊手機,你可以先拿去應急。”
柯窠邊說邊把燕歸往浴室那邊帶,“你現在最好不要洗澡,但是可以稍微清潔一下,這邊是熱水,你自己調一下溫度,洗漱臺下面的櫃子裏有幹淨的毛巾。”
燕歸點點頭關上門,他現在一只手也确實不方便洗澡,只是簡單的沖了一下頭發,然後盡量快速的把自己身上拿濕毛巾整理了一遍。
換好衣服以後,又從髒衣服的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取下電話卡,放到柯窠那只舊手機裏,試着長按了一下開關,屏幕緊接着亮起白光——居然還有電。
柯窠趁着燕歸整理自己的時候,煮了一大壺驅寒飲品,看見他出來,忙招他呼過來喝。
燕歸左手端着熱氣袅袅的杯子,吹着氣慢慢的喝了幾口,又甜又辣的生姜氣味從舌尖頂到鼻頭,又一路燙過肺腑、融進血液,然後腦子才像解凍了一樣運轉起來,他這時才終于想起來要道謝,卻又忽然記起自己連老師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柯窠見燕歸突然放下杯子,紅着臉掏出了小本子和自己之前給他的那支筆,好奇的湊過去,只見燕歸寫到:
‘謝謝老師,還不知道老師叫什麽名字。’
Advertisement
柯窠笑了一下:“叫我柯窠吧,也不是什麽正經老師。”
見燕歸似乎對自己的名字有點疑惑,柯窠又抽過燕歸手中的筆,一筆一劃的在那個小本子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燕歸看着那兩個字,嘴唇無意識的輕動了兩下,“柯窠”兩個字仿佛從舌尖滾過,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突然一聲清晰的腸鳴聲打破了寂靜,燕歸雖然聽不見,但是他感覺得到,于是默默地臉紅低頭。
柯窠很給面子的笑出了聲,雖然他自己也是從起床之後什麽也沒吃過。他掏出看了下手機的時間,居然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想起中午訂餐出的一系列事情,他決定還是出去買點現成的,這個點學校的食堂應該已經開始供應晚飯了。
“我去食堂買點飯,你想吃什麽?”
燕歸立馬站起身,示意自己可以跟他一起去,柯窠不贊同的看了眼燕歸的右手臂,又報了幾個菜名,看見燕歸點頭了,才拿起錢包、鑰匙和手機自己開門出去了。
剩下燕歸一個人在客廳裏,越發的坐立難安——他不應該頭腦發熱跟過來的,現在要怎麽辦?
-----------------------
柯窠買完飯回到自己公寓,推開門看見空蕩蕩的客廳以及玄關處燕歸穿過的那雙拖鞋的時候整個人是懵的,他不知道自己就去最近的食堂點了幾個小炒,前後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燕歸怎麽就不見了。
他走到客廳的茶幾旁準備先把手裏的東西放下,突然發現用來給燕歸裝驅寒湯的杯子底下壓了一張紙條,柯窠拿起來看了一眼,簡直要無語凝噎。
‘老師對不起,我覺得在這打擾你不太合适,還是先回宿舍了。’
----------------------
燕歸出了新一號,一路埋頭往宿舍的方向走,沒走多遠卻又開始後悔。
不應該就這麽走了的,老師肯定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吧。
其實燕歸私心非常想留下來。
可是對他來說這樣的善意太寶貴了,在他有限的人生經歷中,感受過的溫暖簡直寥寥無幾,因此當面對來自他人的關懷的時候,才會更加患得患失、畏首畏尾。
他雖然熱切的期望着留下來,可是,他知道自己是個麻煩,手腳利落的時候就已經是了,遑論現下這副斷手斷腳的樣子。他怕老師的邀請只是客套,一旦自己越界了,就連這種表面的溫情都不能維持下去。
問題是,他也不該就這麽一走了之。
燕歸簡直快要對自己無語了,任誰遇到這種的情況都會對他這樣的人無語的吧——随便答應去別人家裏住,到了以後又不當面解釋一下就趁主人不在徑自走了,但凡是個正常人都幹不出這種事情本來的吧?
燕歸知道自己的行為糟透了,可是他沒有辦法,因為他截至目前的人生其實都是這樣,越在意的事情,就越有可能搞砸,二十多年,無一例外。
他覺得自己選擇離開是對的,只是一定要找時間當面跟老師道謝和道歉,而且,無論如何,老師的衣服和手機都要還給他。
--------------
柯窠簡直是扔下手中的紙條,掏出手機就開始給燕歸打電話,還沒接通,又想起燕歸講不了電話,于是又挂斷了給他發微信。
‘你人呢?!’
幾乎是立刻就收到了回複:‘到宿舍了……’
柯窠閉了閉眼,深吸了幾口氣,打字道:
‘是我莽撞了,沒跟你說清楚,我這邊也不經常住。我父母都是本校的老師,只不過這學期他們上課大多在新校區那邊,不怎麽過來,不然的話平時我是跟他們一起在別處住的。我主要是看你寝室的床上下不方便,而且你們宿舍又是那種環境,所以才讓你先住這邊好好養傷,打擾談不上,你要是覺得跟我一起住不習慣,我可以回去我父母那邊住一段時間。’
燕歸仔仔細細的把這條消息看了好幾遍,越發覺得自己無理取鬧。
原來老師是真的設身處地的為自己着想的,這樣任性的一走了之,老師卻理解成“覺得跟別人一起住不習慣”,其實他哪有那許多講究。
又想到自己小人之心揣測老師是不是假裝客套,實在是無地自容。
正當他騎虎難下的時候,微信界面又刷出來一條消息:
‘就算真的不想住,跟我一起吃個飯還是可以的吧?我剛剛買了好多,一個人肯定吃不完。當然你如果還願意來住的話,正好收拾一下東西,不管怎麽樣,你先想一想,我過去接你。’
柯窠看着微信對話框上方的一行‘對方正在輸入’持續了幾分鐘,燕歸終于發過來一個‘好’,也不知道他是說一起吃飯好,還是過來住好,斟酌了一下,還是拿着車鑰匙關門出去了。
把車停在男生寝室樓下之後,柯窠等了一會兒沒見到人,索性把車鎖了開始爬樓。
405的宿舍門虛掩着,推開就看見寝室中間清出來的一小塊地上,燕歸正在低頭往一個行李箱裏裝東西。柯窠默默地等了一會兒,當燕歸擡頭看見他的時候,正好把手裏最後一點東西裝好封箱。
柯窠長腿一邁,跨過地上的各種雜物過來幫他拎起箱子,燕歸推拒了一下,未果,就乖乖的跟着他開門出去了。
整個過程少說也有幾分鐘,然而整個寝室裏其他三個人對此似乎毫無反應,期間甚至有個人擡頭跟柯窠對視了一下,卻依舊不聞不問的任燕歸就這麽走了。柯窠對此感到一些詫異,到底沒有多想,帶着燕歸上了車,兜兜轉轉,終于又回到了新一號。
等到兩人終于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已經快晚上七點了,兩個人都是筋疲力盡饑腸辘辘的一整天,燕歸又不能說話,席間一時安靜到能聽見附近傳來的隐約的晚間校園廣播的聲音。
吃過飯以後,兩人又一起草草收拾了碗筷。
等燕歸用完口服的藥,洗漱完畢,柯窠又幫他把身上露出來的外傷上過一次外敷藥。
兩個人就這樣慢慢耗到了該睡覺的時候,期間燕歸沒有任何表示,柯窠也就沒有再提出去住的事情。
實在是因為這一天過的太勞神,以至于柯窠現在吃飽喝足完全不想動。
眼下一切收拾妥當,他本想叮囑燕歸早些休息,柯窠卻忽然想到——自己的客卧其實是個簡易的工作室,而主卧裏面,也只有一張床……